李家喝了口二锅头说道：“就在两年前，我因为帮助朋友到安徽出了一趟车。在行驶某座山脚下的时候，我看到了公路上有两道细长的轮胎痕迹。于是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玉龙山上经历，就像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重播一遍。
从那以后，我就想尽快的结束我的司机生涯。如今，本来已经解脱的我，却没想到在前天买排骨的时候，又看到这张脸。这可不是梦中，而是真正的现实中出现的。他拎着一兜子排骨走开了，都忘记了小贩没有找钱给他。他走后，小贩低声说：“真他妈走字儿”我到家之后，就给自己倒白酒，想尽快的灌醉自己。最后我如愿以偿的倒在了床上睡着了。那兜子排骨，静静地在桌子上呆着。无论我怎么努力，那件事也早已在我的记忆中安营扎寨了。于是我开始疯狂的去寻找快乐。我迷上了赌博。先是在朋友的圈里，然后再通过朋友，在朋友的朋友圈里赌，在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圈里赌到了最后，我的赌友是谁他都不在乎了，只要有麻将局找到我，我就应声而去，我只是为了寻求在赌局中所带来的刺激，也好把那张脸挤出我的情绪。
这天夜里，我的头疼病又犯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时，我床边的手机响了，手机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让我觉得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我就按了接听键。
手机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声音沙沙的有点像旧式的收音机发出来似的。我隐约的听到那声音是邀请他到永灵园区b1，1单元503里打麻将。
我虽然在这座城市里开了20多年的出租车，但还真没听到有个永灵园区，可能是自己不开车以后又新建的园区于是我向电话的另一端打听地址，那个人告诉我，就在安灵公墓前走100米即是。我走进了大门，看见大门右侧坐着一群苍老的人，和医院里得了绝症的病人一模一样，面容枯槁，头发又长又凌乱。他们的脸就像腌制的黄瓜咸菜似的皱纹堆垒。
园区里的住宅楼也是十分朦胧，于是我就问其中的一个老人，b1在哪里。他看到老人冲着我诡异的一笑，我猜不透那笑容的背后隐藏着什么含义。老人并未回答他，只是用手指了指他面前不远处的楼房，于是那栋楼房便清晰可见。我对老人说了声谢谢，老人仍然用那种诡异的笑容答对我。我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就朝那栋楼房走去了。
b1只有一个单元，楼牌上写着“1单元”。我暗笑，心想，就一个单元，还他妈的用得着写得那么明明白白吗楼道里一片漆黑，我咳嗽一声，楼道的声控灯就亮了。灯光并不是我平时看到的那样发出通黄的光芒，而是有种灰白色杂糅的颜色呈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到楼道里的每家房门都像是长在墙上似的，可能是刚竣工不久，还没全部入住。
奇怪的是，503寓所没有房门。灯光涌出来，在这古怪的楼道里显得难能可贵。灯光并没有使我感到刺眼。正对着我的是三个人直挺挺的坐在一张麻将桌前，有两个人穿着一袭医院里医生穿的白大褂，还有一个人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像是京剧脸谱，穿一身古式新郎官儿穿的新婚服装。当中的一个白大褂看到了我，冲着我一笑。我看到那木刻一样的脸上的笑容，与我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老人的笑容如出一辙。这时，那个人开口说话了，语速很缓慢，那嗓音夹杂着沙沙的杂音：“过来吧，就等你了。”话音刚落，我看到其余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抬起脸，冲着我笑了笑，那个京剧脸谱笑得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坐到麻将桌旁的空位上，我感到从脚到头通体一阵冰凉，但霎那间凉意就消失了。此时室内灯光突然暗淡下来，我再看这几个人的脸，五官都不甚分明。那个京剧脸谱上只有几道花花绿绿，让他眼花缭乱的。于是，开始洗牌，我听到这种洗牌的声音很怪异，想纸片猛烈摩擦桌面上一样十分刺耳。
刚开始，我的手气非常好，我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了笑容。我看到自己眼前的桌面上，不停地伸过来那几只枯枝一样的手，给他递过来钱。不一会，他的面前就堆起了一沓钱。
到了后来，我的手气就急转直下，眼看着赢来的钱就像倒洗脚水似的，又流了回去，我开始掏自己的腰包，很快，自己的钱也付诸东流了。这时，从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个白大褂的位置飘来了一个声音：“没关系，可以先欠着，继续打。” 打了很久的牌，窗外漆黑的夜色丝毫没有见亮的意思。我已经背上了三万元的赌债，黄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流。
我问：“什么时候”
白大褂说：“今晚。”
“到哪里去”
白大褂居然告诉我说：“玉龙山。”
我一听到这个地名，脑袋嗡嗡直响。我问白大褂为什么这么晚出殡，而且这次出殡的费用这么贵。白大褂给了我一个费解的答案是：“没有哪个司机肯在这么晚出殡，你是最佳人选。”
我感到一头雾水，这分明是所问非所答。我有心不想出，但是三万赌债正背在我的身上。去他妈的吧，富贵险中求。我一口答应了白大褂的要求。白大褂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后说：“把骨灰盒抱下去，楼下有辆车，你到车里等家属。”
我回头才看到身后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个骨灰盒。我把骨灰盒抱了下去，楼下停了一辆轿车，这一切，都是我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的。我坐了进去，把骨灰盒放到了副驾驶室上，等着死者家属来。这时，园区里早已空无一人。
远处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声，那是个苍老的女人的哭喊声。哭得我不敢抬头去寻找那人是谁。随着哭声的接近，他感到车的后门已经打开了，那个老太太也坐了进去，她坐进去的时候，依然没有停止悲痛欲绝的哭声。我借着反光镜看了看，她低下了头，相貌看不清楚。 安灵公墓我是知道的，那是前不久新建成的。公墓的附近依傍着一条河。
我穿上衣服，走出自己的家门。此时夜色阴沉，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微弱的风声在他的耳边呻吟，恍若一个女子哀怨凄婉的哭声在夜空中飘荡。
我觉得体内的灵魂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不过我的呼吸格外舒畅，跨步也格外高远，不是在走，而是在飘。眨眼间，就来到了安灵公墓。我感到自己仿佛是置身在水里，周围有很多气泡环绕着我。眼前的一排排坟墓，就像是印在一张塑料布上的画，不停地抖动着。我穿过了这副塑料布，在我眼前并没有出现一条河，而是有两道似曾相识的细长的轮胎痕迹。
我继续往前走，周围的一切仍然模糊不清，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游泳，走起路来显得比刚才艰难多了。突然，那张十多年来困扰他的脸在他前面一闪，就消失了。于是刚才看到的那两道细长的轮胎痕迹，又一次勾起了我的记忆。我感到胸口像是有一百斤大米压着似的，想拼命的喊叫逃跑，却步履维艰。
走了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从水里走到岸上了，刚才那种窒息的感觉，霎时间得到了放松。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住宅园区的大门，门头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大字：永灵园区。这座园区一点都看不出是新建成的样子，一副衰败的摸样。
此时已是深夜，但园区外面，仍然有许多人徘徊着。我看到他们走起路来也是在飘，而那群面色苍白的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是看一个稀奇古怪的怪物。有一个人冲着我指指点点，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话，于是我看到他们的嘴都张开了，像是都在说话，声音却听不到，仿佛一群鱼的嘴在那吧嗒着。”可是，可是，可是我清晰地看到，那个老太太怀里抱着的遗像。那张脸那张我前不久买排骨的时候看到的脸，那张和十年前在玉龙山上被自己撞死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这时候，老太太止住了哭声，她幽幽的说：“这是我的儿子，前不久出车祸死了”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本来悲痛欲绝的她，此时竟然不哭了，而是低着头呜呜的笑了起来，“师傅，开吧，你就开吧。”紧接着，是这个老太太凄厉的命令：“快开你倒是开呀”
我连忙转过身去，大声对她喊：“你是谁你是谁你给我滚下去，这趟活我不接了”
老太太是以沉默的方式回答了我的要求。我这时才意识到，这辆车不是我自己的那辆出租车了，我想打开车门，迅速逃离这个鬼地方。可是，我此刻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
“师傅，你就开吧，开到地方，我就放了你。”老太太继续幽幽的说。
“不你放了我，我求求你，你放了我我不想死”这时，车竟然自己开动了。那车并不是在开，而是在地上挪动。我能听到轮胎磨擦地面的声音，和十年前的声音一模一样。车是奔着刚才的b1撞过去的，我赶忙向右打轮，调转车头，车身擦着楼的墙壁上，发出“咔咔”的声音。当时我的头发都立了起来，我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向我扑来，我知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