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案件的第一审,当然是以三个法官组成合议庭的方式进行的。

    由一个资历长、老练、优秀的法官当审判长,另外配上一个得力的中间法官和一个年轻的实习法官,为将来积累经验,这是目前法院的一大原则。

    据说审理这一案件的刑事第四部,是这个法院中特别优秀的一个部。

    审判长吉冈锐辅在旧制第一高等学校和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院上学的时候,一直是考第一名的高才生。参加高等文官考试的成绩,也是出类拔萃的。当法官以来的业绩,在法院内部也得到很高的评价。

    我们记者俱乐部的人私底下里议论说,他不久就会升到高等法院当法官或者荣任其他地方法院的院长;将来即使不能当最高法院的院长,也能在最高法院当一名法官。

    他的确是一个精明的具有魅力的人物,但是那种才子常有的傲气,在他身上就是有点也是微不足道的。

    每当听说什么案件是由这位审判长负责审理时,我就感到放心。

    对于初犯,他总是在法律许可范围内,做最宽大的判决。但是对于累犯,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常做出严厉的判决。

    “人,不论是谁,一生当中总难免有时由于某种原因做错了事而犯罪。在他决心悔改的时候,去毁灭他的希望和意志,不是裁判的宗旨。但是,连续两次犯罪的人是不可救药的。这样的人,只有神明能够挽救他。这就是我的信念。”有一次吉冈审判长痛切的对我这样说。行和言,间不容发的互为里表,就是这位法官的工作作风。

    中川秀雄法官是一个不大显眼的人。法官这种工作,在某种意义上说,就像照相机的镜头一样,只要自己无色透明,正确的起到折光作用,就算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和戴着成问题的人生观的有色眼镜,从莫名其妙的成见出发审理案件的人相比,那种淡似白水的平凡法官,反而要好些。

    “平安是福”,我的一位同事从记者俱乐部调往别处工作的的时候,中川法官给他写了这样一个纪念条幅。我完全相信,这就是他的性格,他的处世哲学。

    第三位法官小清水俊一是刚到第四部来的年轻的见习法官。虽说是见习法官,在合议庭上进行评议的时候,却具有和审判长同等效力的一票。

    当然,作为一名见习法官,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尊重前辈们的意见,很少提出异议的;但自己有截然相反的意见时,也不是不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而且在这种时候,一个青年人使两位前辈改变原来看法的事,也不是没有的。

    至少在地方法院的合议庭上,三个法官在事实认定上,必须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见。各个人互不相同的法律观,有时是没有妥协余地的。但在事实认定上存在分歧时,则需反复进行合议,必要时可用法院的权限再度召唤证人,最后必须达到一致的结论。

    我和小清水见习法官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我已经看到,在他的血液中有一种坚强的信念。

    战争结束以后,连一粒黑市大米都不吃,一直坚持守法精神,最后因营养失调而丧失了生命的山口法官,就是他的叔父。

    我坚信不疑,这件事就是他的信念和正义感最雄辩地证明。

    这三位法官配备的如此得当,不论是对裁判的权威本身,还是对被告人个人,都是无上的幸运。

    假如这个案件是由连地球引力法则都不相信的经常惹出乱子的无能法官来审理的话,恐怕连百谷泉一郎的努力也无济于事,裁判也不会得到现在这样的结果。

    被告人虽然有选择律师的自由,但没选择法官的权利。人们常常使用“命运的裁决”这个词,但在这里我想用“裁判的命运”。假定命运这个东西存在的话,在这里也闪烁着它的火花。

    现在被告人只承认诉因中的很小一部分。这样的案件,检察厅一定也感到非常棘手。

    东京地方检察厅公审部任命最优秀的人材天野秀行作为出庭检察官,恐怕可以说明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天野检察官在一年以前,一直在横滨地方检察厅搜查部主要负责有关麻醉药品的案件,犯人像怕魔鬼一样地怕他。我还听说过这样的传闻:这位检察官若是到一个地方去出差,那里的麻醉药品零售价格就要下降三成;他若是白天到黄金街附近转一转,那里的黄金就要匿迹三天,使得价格上涨三成。当然,这种传闻未免有些夸张。

    他那副一点多余的肉也没有的紧绷绷的面孔,像是钢打铁铸的一样。视力2.0,却故意戴上一幅零富的宽腿化学框眼镜。

    这种眼镜,不过是想在无言中给被告人或嫌疑犯一种精神压力的小道具。即使不带这东西,他那稍带红色的黑眼睛,高高的鹰钩鼻子,紧闭的嘴唇等等,在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地方带有一点温文尔雅的特征。

    当然,关于眼睛的事,是不能付之一笑的。自由受到限制的犯人,都被一种异常的心理支配着。他们常常具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怯懦心理。

    这副眼镜若是能给犯人以决定性打击的小小的武器,而这位检察官又通过长期经验认识到了这一重要性的话,那么,就不要把它这种做法看作儿戏或虚饰而加以轻视。

    这次公审开始的时间,是一九六〇年六月十五日上午十时。

    一位知名的戏剧演员和一个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先是把情妇的丈夫杀了,后来又把情妇杀了,这样的案件是会引起普遍关心的。若不是在早晨七点钟以前来排队(好像还没有排通宵的),就领不到旁听证,因而也就不能参加旁听。最近以来,像这样的刑事法庭,是很少见的。

    “从前,被告人在出庭以前,都带着草帽。从远处看,虽然知道他是犯人,但是,即便是熟人,也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现在不是总谈论人权吗,我看那才是尊重人权呢!”

    记者俱乐部的其他报社的一位老前辈曾经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的确,我现在看了法庭前边走廊里挤满了的人群,不由得也产生了同感。

    这些人与其说是关心案件的审理,还不如说是为了想到这里来看一看被告人的面孔,哪怕是只看上一眼也好。

    把这些人和那些为了想看看演员的本来面目跑到演出会场,但又买不起票,于是就挤到后台门口的人们相提并论,也不算过分吧?

    村田和彦过去一定不止一次的空想过这样的场面。可是,作为演员,他已经落伍了,在这个激烈动荡的戏剧界,还记得他名字的人已经不多了。现在,在他失掉演员资格以后,作为刑事案件的被告人,却遇到了这种梦幻般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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