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紫红 >第67章 (六十七) 酩酊
    唐武拽着展昭走得火急火燎。

    展昭明明看出两人行走的方向并非住宿营帐,却仍一声不吭任由对方拖着,亦步亦趋。深沉注视着身前的那道背影,眸子不知是因酒意还是旁的什么,浮起一层朦朦胧胧的迷雾,以致看不透眼底深意,只能感受外眦一抹独特的慵懒,清清冷冷,萧萧寥寥。

    直至到了一处偏僻树林停下,唐武僵着后背犹豫片刻,才转身与之对视。

    手仍紧紧扣着对方腕脖,似乎压根没有松开的打算。唐武欲说还休,不同于面部表情的冷漠呆板,目光复杂至极,纠葛中含带一抹痴意,像是已压抑了太久此时才将深埋心底的情感悄悄释放出来。

    两人默然不语,又或是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哪知这一等令这场彼此的注目持续了许久许久。直到展昭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甩手挣脱并轻轻一跃跳上枝头,才宣告终结。

    入冬后天色暗的较早,所幸今日云层稀薄,夕阳透过树冠茂密的枝叶仍有不少昏黄光点洒落下来,光闇错落,树影斑驳,配上随风起舞的一袭银白,宛若遭遇了林间精灵。

    选了根粗枝靠主干坐下,展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壶来,也不考究,对着壶嘴仰首就是一口。这动作若是旁人做来只显粗鄙无礼,然落到展昭身上,偏生出一种犷气下的优雅,反给人以仙灵入世于凡间桀骜不羁浪荡有度的神奇错觉。

    眸光转瞬更深了。唐武幽声道:“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我脑子清醒的很,哪里醉了?”展昭斜瞟树下,蹙了蹙眉,表情看着寡淡,语气倒是不怒而威。像是赌气,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不等说完展昭又欲急急喝上一口,不想执壶的手突然动惮不得。抬眼看去,不知何时唐武已跃到跟前,一手扶住枝杈,一手牢牢把住壶身。

    “不许喝了。”与霸道言语截然相反的是语调中的那抹温柔,透着浓浓关怀。

    展昭闻之心头一软,本想依了,可不知忆起什么,偏执感又被酒劲带动起来,牵出满面嘲讽,不冷不热。“唐兄,你我今日才初次见面,你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吗?展某醉也好,不醉也好,与你又有何干?”

    唐武忽而怒起,向下俯去,半个身子呈交叠状几乎快覆到展昭身上。“怎会没有干系?!”

    右掌同时重重抵上耳畔树干,劲力透顶致使树叶纷落如雨,淅淅沥沥。待得叶雨霁止,面面咫尺相觑,心跳清晰可辨。目光就此逐渐软化,像被对面之人仙姿蛊惑,只余那痴痴凝望,缠绵中不乏隐匿极深的独占欲。他沙哑了嗓音,动容道:“你是在生气吗?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大可随意打骂,我绝不还手。就是不许说我们没有关系。”

    可能因靠得太近,气息直接喷吐在脸上,引展昭双颊微热。“那你要我说什么?我们很熟吗?唐、兄?”

    “真生气了?”唐武伸手本欲抚上那人脸庞,谁想手掌被大力挥开。心中无奈,忍不住重重喟叹一声,才眼露愧疚讷讷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不能说,等事情过了,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你。”

    “唐兄没必要告诉展某。我没有兴致陪你玩掩耳盗铃的游戏。”

    唐武急了,脱口叫道:“猫儿……。”

    哪知话刚出口,嘴便被展昭一把捂住。展昭眼如星辰,亮得近乎可怕,声音也是冰冷彻骨。“这不是你能叫的。这个称谓,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叫。你不是他,你姓唐,所以不许叫!”怒气腾腾说完,寻了空隙身子一旋,侧翻落下。

    白衣飘曳,径自而走,不留一眼流连。唐武见展昭这样,心中更是忐忑,不依不挠追来。

    其实一声“猫儿”出口,唐武的真实身份已然呼之欲出——不是那白玉堂还能是谁?这世上只有他能把这佻薄的称呼叫的那么顺理成章,甚至还叫出一丝宠溺的亲昵味道。而就像展昭说的,他也只允许白玉堂一个人这么叫他,旁人若称其为“猫”,那他只会视为一种轻视。

    左堵右拦,展昭却是不理不睬,屡次绕道,逼得白玉堂终按捺不住一把扳过展昭肩头,将他推抵树上。

    展昭没想到对方突然用强,双眼瞪得浑圆,挥掌便要把阻碍拨开。哪知白玉堂不退反进,抓过展昭左臂抵在对方身上,接着错步蹿前反把人强行锁在自己双臂之间。

    “你发什么疯?走开!”展昭怒极,推搡数下却是纹丝不动。一时脱身不得令他脸色气到发黑。“你什么意思?当展某没有脾气的吗?”

    白玉堂也被搞得有些上火,忍不住怒道:“你若不喜我藏头露尾,大不了当众揭穿我的身份。你既然选择帮我隐瞒,便是默认了我的作为,怎么临了反同我置气上了?”

    “谁同你置气了?我有说我是气你隐瞒身份吗?”

    白玉堂愣住了。难道说,不是?他被彻底搞糊涂了。“那你在气什么?”

    万般难堪下别开脸,眼波流转漏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幽怨。“说不用剑的是你,说不喝酒的也是你。明明瞒不住,却非说些无谓的话诓我。既然那么不想被认出,就该从一开始就离我远远的,何必苦苦纠缠?”

    白玉堂没想到展昭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展昭在意的点竟是他的不用剑、不喝酒。初时有些想不透,自己不过为了掩盖身份随口浑说的,怎么就莫名惹那人不快了?随后仔仔细细把前因后果琢磨数遍才恍然大悟。

    展昭估计早就识破他的身份,只是顺他意不曾点破罢了。其实,依展昭的聪明才智加上对他极深的了解,他早知瞒人不住。从当初那句“你不使雁翎刀吗”就足见一斑,恐怕那绝非试探,而是肯定。而他没有多想抛还湛卢,本意是不想自身露出破绽,但在展昭眼中他早已破绽百出,这一举动恐怕反而成了一种疏离。至那一壶醉花荫,本是一个契机,展昭知他嗜酒,不想他错过佳酿,难得伺机主动向他示好,但他却怕喝酒误事果断推拒,无形中又伤了一次那人的心。

    白玉堂一瞬不瞬盯着展昭双眼,声音越发温柔动容。“猫儿,你果然醉了。”

    展昭闻言,气性更大了。“都说我没有喝醉了。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动手修理你!”

    “你要修理,就修理好了。”

    “你!……”

    白玉堂根本不把展昭的话放在心上。他毫无征兆一把将人揽入怀中,决定把无赖宗旨贯彻到底——任你拳打脚踢,我偏就死死抱紧不撒手,你又奈我何?

    果然展昭只是口头威胁。临了,预备揍人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最终没有挥拳相向。白玉堂心中释然的同时,又觉有一分头疼,十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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