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初芍适时地露出个恍然神色，快速接话。
“是我想岔了。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前人的话想来还是有些道理的。咱们这种泥腿子出身的粗莽人，不过承蒙祖上余荫罢了，哪里敢和世子夫人这样的文雅人相提并论呢我年纪小，不经事，又心直口快。世子夫人是讲究人、书香门第，您可不要怪责我才是呀”
围观的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还有低头偷笑的。
不得不说，程初芍这几句话说得虽不算高明，但都是逮准了承恩侯府的痛处狂踩。
举朝谁不知道，承恩侯府名如其人，这爵位来得就不大正。
别人家的勋贵要么是祖上传下来的，要么是自己打拼出来的，多半都是战场上打出来的功劳，如卫国公府和平阳伯府。
可，和家这个承恩侯的爵位完全是靠着宫里那位和贵妃娘娘受宠、肚皮争气生下了三皇子换来的
和贵妃出身低微，本是个普通小户女，少年时家境贫寒，死了父亲，为了养活弟弟妹妹就进宫做了宫女，因为姿色出众获宠，而后二十年间宠冠后宫，无人能敌。
为了给和贵妃、三皇子抬身份，皇帝就给和贵妃的哥哥赐了承恩侯的爵位。
和贵妃野心勃勃，这点从三皇子进入兵部历练当差就能看得出来。
承恩侯也是个野心勃勃的，这些年里靠着和贵妃弄了不少差事去办，可惜，这人不学无术，就是个典型草包，烂泥扶不上墙，每每都会出岔子。
久而久之，和贵妃似乎也对自家兄长死了心，只让他办些小事，同时把重心转向笼络其他朝堂重臣上来。
但承恩侯府到底是个二等爵，就算人不中用，总还有些其他用处，比如说联姻。
许是受了卫国公的兵权刺激，和贵妃给自家人挑亲事也格外看重兵权。
比如说，三皇子的正妃赵氏父亲就是镇守西南的一员虎将，算是二把手的位置。又比如说，承恩侯后面的几个儿子女儿结的亲事也是文官武将三七开，颇有要跟卫国公府一系争锋的意味。
但是，由于和贵妃获宠好几年才生下三皇子，后者幼时又生得瘦弱，许是皇帝担心养不活的缘故，承恩侯的爵位一直拖到前些年才赐下来。在此之前，和贵妃的娘家除了花钱捐的一个六品虚衔官之外什么都没有。
也正是因为这样，承恩侯的长子也就是后来的世子娶妻时选择范围极窄，最后挑的张氏是个低等武将之女，说话作风颇有后来的赵王妃色彩，却比赵王妃更粗俗百倍。
程初芍讽刺承恩侯府得位不正、不立寸功，又讥笑张氏不懂礼仪、言辞无状，可以说是很不客气地将承恩侯府的面皮按在地上狂踩。
有人还想深了一层，没准，程初芍是在借张氏来暗讽承恩侯夫人呢
承恩侯世子娶亲早，没占着后来的便宜，可承恩侯娶亲更早，那时和贵妃还只是个小宫女，家里又没钱，最后只能娶了个卖鱼女为妻，也就是现在的承恩侯夫人。
要说出身微贱，承恩侯夫人家世可比张氏低得多，更比在座每个女眷出身都要低
有人就在心里摇头，程初芍这张嘴未免也太不留情了，这明显是要给自己惹麻烦
好在天气闷热，上来的茶水都是适宜入口的温度，倒不至于烫伤那婢女。
婢女脸色煞白，刷地跪下。
可承恩侯夫人不管不顾，竟干脆利落给了那婢女一耳光
“好个贱婢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怎的连奉茶都这般毛手毛脚是瞧不起我承恩侯府还是怎的”她厉声喝问。
那婢女差点没哭出来，只能不断磕头求饶。
程初芍看着那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婢女，心里窝了一团火。
谁都听得出来，承恩侯夫人明着骂这婢女，实际上无非是骂她。
说什么婢女无礼冒犯，实际上，那盏茶根本就没泼到她一星半点，是她自己出手撞翻的茶盏，还都泼到了婢女身上。
最膈应她的是，这个婢女的眼睛生得跟她有些相似，都是上挑的桃花眼。
一想到这个婢女可能是因为这点才会被承恩侯夫人挑中发作，程初芍就格外愤怒，又愧疚。
这种指桑骂槐的手段最精妙的地方就在于，你不能上赶着去揭开这层掩饰，而对方也完全可以不认。尤其是在对方身份地位比你高的时候，就更不合适主动跳出来指责对方了。
在座的夫人们都是朝中要员的家眷，可即便是曾尚书的夫人，在这种时候都不敢随便插话。
三皇子长成之后，和太子一系愈发水火不容，连带着承恩侯府和卫国公府也成了天然的死对头。她们要是掺和进去，没准就会被认为站队，被卷进夺嫡的漩涡中心去。
眼见着那婢女额头都出血了，绝大多数人都保持缄默，唯有郑氏皱着眉开口。
“承恩侯夫人未免太过了，不过区区小事，难道咱们这样的人还要跟区区婢女计较不成”
郑氏一开口，其他夫人也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今天可是玉莹县主的大好日子~”
“看在月屛郡主的份上，承恩侯夫人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按理说，承恩侯夫人这时候也该顺着台阶下了，毕竟打了个和程初芍相似的婢女，也算是间接膈应了程初芍和卫国公府一番。
不料，承恩侯夫人却不按常理出牌，冷笑道：“月屛郡主的面子，我自然不敢不给。不过，这个婢女却不能不罚。我瞧她眼媚身斜的，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龌龊事，这才冲撞了我。我算不得什么贵人，冲撞了也就冲撞了。可郡主府上常有贵客往来，若他日这狐媚子再冲撞了旁的什么人，做出什么丑事来，那可就不妙了”
张氏见程初芍沉默不语，又见众人都不敢出声，便重新得意起来。
她凑到承恩侯夫人身边，讨好道：“母亲说的是。这小蹄子年纪不大，却学会了秦楼楚馆里那一套烟视媚行瞧瞧这双眼儿，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得亏只是个婢子，顶了天无非就是做个贱妾，若是做了哪家正室夫人，还不晓得还闹出多少幺蛾子呢”
程初芍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直接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