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也很懂眼色，马上奉上提前准备好的二十两赏银，给管事做辛苦钱。
管事跑了一趟外差，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自是高兴，也觉得这位据说不通世故的姑奶奶和传言中并不一样，更坚定了好好办差的信念。
他急着去加班加点继续表现，程初芍却不让他走。
“对了，你方才说张世庆的女儿生了病，不知跟咱们签了身契的人里头有没有其他有病症的若是有，最好先找个大夫给他们看过，开了方子，再送去田庄。否则，田庄那边离城太远，缺医少药的，只怕不好。”
管事这才露出点愁容：“小的也是这么想的。因想着效仿大公子的英明之举，小的也请了大夫去给他们检查，省得一个个带着病还没到田庄就一病去了。其他人倒是不打紧，只是有些个小病小痛的，大夫说开几服药也就差不多了。可，就是张世庆那小女儿和其他几个孩子病最重，肚子鼓胀胀的，大夫说治起来不大轻省呢。”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治病要花大钱，管事没权限，只能让程初芍拿主意。
程初芍心中一惊，仔细又问了那几个孩子的病症，暗道，这恐怕就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腹水，治疗不算太难，但也不是三两天就能治好的。
更难的是后续的营养保证，总共二百号人，管事总不好单独给那几个几乎没什么劳动能力的孩子开小灶吧
她有些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这种病可轻可重，小孩子身体又弱，万一真闹出人命来，亏了钱财还不算，咱们没准还要落人口舌，说是咱们害死了人呢”
管事一听，便有些讪讪，连忙老实认错。
“罢了，好在为时未晚。这样吧，明日一早你先带着身体无大碍的人去田庄，那几个孩子，还有其他不方便挪动的，先让他们住在那边吃几天药，把病养好了再一并送过去。”
“那这医药费”
小鱼看了眼程初芍，道：“布庄要改成药铺，正好前几日伯府那边新调来的姚管事已经在和各大药商谈收购的事了，他们手里也有些现成的药材。抓药只管找姚管事去，他知道该怎么办，届时用了多少药材，按规矩随方子一并报上来就是。”
管事临走前，程初芍还肃容叮嘱了几句。
“如你所说，这些流民大都经过家破人亡的惨变，心中必有不少怨愤、警惕。你们要交代田庄上的人，和他们好好相处，不要闹出什么歧视外乡人的事来。尤其是像张世庆这样有手艺的，更要待他们尊重些。这些人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庄子上的长工，不分高低，明白了吗”
管事点头称是，又夸了程初芍心地仁善等好话。
殊不知，程初芍这么叮嘱他只是怕再生事端，激得张世庆走上原本的老路，跑去当土匪、投奔楚王，然后送死。
得知张世庆的惨痛身世、以及唯一的女儿也患了重病时，程初芍就将他在书里没有被提及的一切经历都串了起来。
在书里，程初芍没有往京郊跑这么一趟，没有遇上流民，宋珩也没有清醒，没有插手此事，田府尹也就没有查出李少尹干的龌龊事，张世庆等人也就没能幸运地这么快释放。
他很可能在牢里待了很长时间，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因为什么契机终于逃出，结果得到的却是小女儿早已病逝的噩耗。
他在悲愤之下对朝廷彻底死心，索性落草为寇当起了土匪头子，占山为王，在一两年间发展壮大，尤其是在后来的水患、瘟疫引发的起义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进而成为楚王的一员虎将。
先前，她未说出口的下半句就是，怪不得张世庆后来会死心塌地跟着楚王，视朝廷为仇敌，虽九死而不悔。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张世庆是一滴水，但无数滴水聚集起来，就演变成了轰轰烈烈的内乱。
毕竟，张世庆虽然惨，但还可能不是最惨的，和他有着类似遭遇的“水滴”可能有成千上万人。
楚王虽然早有筹谋，但没有这些各地揭竿起义的农民军队，仅凭他荆楚一地的护卫军和私下招兵买马的那些人，未必能跟朝廷僵持那么久，甚至一度差点打到京城去。
可以说，楚王是看透了人心，因势利导，利用了这些愤怒的“水滴”。
但，如果大盛没有给这些水滴愤怒的机会呢
如果百官各司其职，地方官员清正廉明，上下监察系统行之有效，那场导致数百万人伤亡的动乱是否就不会发生了呢
程初芍无力干涉朝政，本空有救济之心，却无具体执行方案，如今她终于懂了。
每个人都是时代的一滴水，只要做出力所能及的一点善事，或许就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就像张世庆。
宋珩偷听完全程，打着呵欠从人身醒来，躺在床上若有所思了许久。
要不是管事提到，他都要忘了，好像某一日程初芍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当时她刚嫁进来好像才一个月不到
突然想置办个宅子，自然不是未雨绸缪为着如今收容流民准备的。那么，她是有什么打算吗
宋珩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十五却喜气洋洋进来，声调高扬：“主子醒了快，小的扶您起来~”
宋珩淡淡扫他一眼：“这是怎么了莫非我一觉睡到了年下么，你高兴成这样子”
“可不就是过年了么咳，小的胡说的。是大少夫人命人给您做了件礼物，正好今日送过来，如今正放在院子里，大家围着啧啧称奇呢”十五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