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不纯臣 >第220章 二一九
    纪逐鸢:“那就是说,师父奉皇帝的密旨去杀脱脱。但有一个前提,便是脱脱拒不交出兵权,围困高邮的大军,号称有百万。当时我和沈书就在盐军队伍中,百万之数一定没有,总有七八十万。”

    沈书颔首道:“如果脱脱倒戈相向,说不定咱们已经打到大都去了。”

    “他读多了汉人的书,把自己读迂腐了。”康里布达不胜唏嘘,“当年忽必烈挑选大儒名士做真金太子的师傅,后又嫌弃太子过于敦厚温和,没有蒙古人的血性。连太子的弟弟也敢当面质问忽必烈如果让真金成为大汗,汉人儒臣会如何评价忽必烈的功过。”

    “我记得这件事,忽必烈只是训斥了那木罕。”沈书端着茶杯,望向不远处的花架,这里是集庆元帅府西跨院外一处偏僻的院落,出门后还要再经过一条三十步的走廊,从洞门过去,穿过一间给下人住的小院子,便能通往朱文忠的住处。而孙俭去的外院,便是给下人住的那间小院子,沈书暂时把家里带过来的管家、小厮、马夫都安排在那。康里布达和黄老九住在一墙之隔的院落里,据说中间这道墙还有说头,乃是从前住在这里的行省御史摆不平后院的女人们,只得往中间砌了一面墙。墙上原有一道门,还能上锁,如今门已经拆去,倒不必开锁那么麻烦。

    而沈书和纪逐鸢住的这个小院东墙上也开有一道门,不必经过西面那扇门,从康里布达所住的院子出去。

    想是那两名女子互不相让,住在里面的这位夫人,非得要走西边出去,就得跟住在外面的那位夫人干一架,索性让人在自己住的院子另一端墙上又开了一扇门。蒙古人可以娶多位妻子,若是官员贵族,便有八个十个娇妻也实属寻常。

    “想什么?”康里布达在沈书肩头推了一把。

    沈书回过神来,用力按了一下眉心,舒展开眉毛。

    “我在看那架花。”

    康里布达扭头一看,只见枯萎的花藤垂过木架,无人打点,这院子里的花草多已杂芜不堪。

    “这里原是福寿的地方。集庆打了这么久,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花花草草?”康里布达叹道。

    “去年六月。”纪逐鸢虚起眼睛朝远处看,他收回视线,揉了一下沈书的头,询问地看他。

    “继续。”沈书放下茶杯,捉笔在纸上写下:穆师→脱脱不交权,杀,代之(君)。

    纪逐鸢一时没有说话,于是沈书顺着康里布达的话说真金太子,他一边说,一边看纪逐鸢:“世祖对太子失望,他们父子感情甚是亲密,太子自然会有所察觉。后来江南行台御史上书要忽必烈禅位,真金授意御史台都事将这份文书扣留下来。此事不知为何,被真金太子的政敌卢世荣、答即古阿散得知,这事说来话长了。”

    “横竖无事,闲谈罢了,我看朱文忠今日也没空来找你了。上午散了之后,元帅召集众将在元帅府内议事,前厅都是人。”康里布达说,“我大概明天就走,也有许多事情不曾想明白。”

    “你出去过了?”沈书道。

    “去打听也图娜的住处了,前两天怕给你添麻烦,不敢随处走动。”康里布达看出来沈书是有意讲给纪逐鸢听,似乎想让纪逐鸢多了解一部分蒙古人的历史。

    沈书想了想,朝纪逐鸢说:“真金太子是世祖次子,自打出生就深受宠爱,他年幼时,忽必烈遍寻名师为他启蒙,悉心照料。当时真金还未被封为皇太子,他十九岁时,忽必烈将他册封为燕王,让他以中书令的身份到中书省行走,熟悉政事。很快,忽必烈接受了大臣们的建议,让真金在中书省开始处理政事。所有人都清楚,世祖想把汗位,甚至皇位交给真金。但皇家向来忌讳将皇位继承摆到明面上,父死子继本属应当,然而一旦对皇位动心思,便意味着,盼望自己的父亲早死。”

    “臣子妄议君主退位,历朝历代,都会引来抄家灭族的焚身之祸。”康里布达幽幽叹了口气,“不过真金太子为人软弱,对他父亲向来是唯恐不周,他没有这个胆子,也不会有这种心思,让如日中天的世祖退位。”

    沈书颔首道:“所以后世坊间传闻,都认为此事其实与真金太子并不相干。乃是江南行台御史自作主张,而真金太子命都事扣下这封公文,不过是不想自己的父亲,见到那位御史的言辞心里不快。孰料答即古阿散与卢世荣两人,深恨真金太子,借彻查军费去向,封查御史台文库。此举惊动了当时的中书右丞相安童、御史大夫玉昔帖木儿。虽然查到最后,并未找出江南行台御史所写的原始文书,但答即古阿散根据御史台的记载,将牵涉的人员翻了个底儿朝天。”

    “这我明白,公文来往都会记录在案。”纪逐鸢说,“忽必烈信了儿子要造他的反?”

    沈书摇头:“这正是令人费解之处。世祖派大宗正彻查此事,至少能说明,他对有人建议自己‘禅让’这事还是很在意。随后安童和玉昔帖木儿则将事情原委直接上奏给忽必烈,并称答即古阿散利用征集军用物资的机会贪赃枉法,请求世祖派重臣庶靖纷扰。”

    “贪赃枉法,和犯上谋逆,朝中都认为这次汉臣必输无疑了。那时忽必烈震怒,对这二人也有一番申斥。”

    “正是。”沈书从容地说,“结果忽必烈,处死了答即古阿散及他的同党。”

    纪逐鸢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纹。

    沈书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最微妙之处。”沈书语带唏嘘,“答即古阿散死后没几天,真金也病死了。”

    纪逐鸢:“???”

    “忧惧成疾。”康里布达解释道,“俗称吓死的。”

    纪逐鸢:“………………………………”

    “要是真金太子坐上皇位,也许会进一步推行儒家治国的仁政理念,哪怕坐在上面的是蒙古皇帝,行事作风恐怕也更近乎于汉人传统。”沈书长吁一口气,“有时候真说不好,书读多了是把人读得更明白,还是把人读得更糊涂。脱脱恢复科举、整顿吏治、降低盐税、大义灭亲,完全不似多数蒙古权臣那般只顾横征暴敛。此次被人弹劾,也有部分原因是脱脱南下途中,不慌不忙地祭扫孔庙,还拜了孟子,将南下行军时间拖累得极长,让哈麻的党羽袁赛因不花抓到把柄,参了他一本。那时张士诚的生力军几乎已被完全击溃,围困高邮日久,破城只在旦夕之间。谁也没有想到,数十万大军,竟被原地解散。将士们不仅略无寸功,朝廷在江淮一线作战数月打下来的局面,也灰飞烟灭了。”

    “皇帝派师父去杀脱脱,那你呢?又是谁派你去杀他?”纪逐鸢向着康里布达提问,这些往事并未让纪逐鸢有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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