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土地庙最近的热闹源于贼人慌忙遗落的代替长公主荣云姝的那具女尸,本该是烧焦后面目全非无人指认,岂料纵火扑空,模样虽是刻意损毁的,但身形衣饰很快就被有心人寻到特殊之处。

    此女乃是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前些日子闹出寻死的风波,但凡相识的人皆口供一致,和仵作验尸的笔录不谋而合。

    风月场所无非是那档子情债,闹腾多了,权当笑话看,至于要了多少青楼女子的性命则无人放在心上,没准这女子死得不光彩,被老鸨一张草席裹到乱葬岗,叫贼人拿了尸身充数。

    因此,当这女尸的身份一公布,围聚闲看的京城百姓就走了大半。

    等站在风尖浪口的两辆马车走近众人的视线时,官府外的衙差和护卫腰跨武器泾渭分明。

    掌管京兆尹的崔宗修是林相的门生,关系密切自不必说,当初在金銮殿提议彻查此案,林相当即表了态,太后眼疾手快便准了长串的奏书,为了避嫌,林氏族人没踏进崔宗修的官邸,明面上绝不过问。但说起来,破庙自戕的几个黑衣人出身都抹得干净,真靠抛下的女尸抓到幕后主使无疑是痴人说梦。

    可她压根就没想揪出什么,不过是利用朝臣们的猜忌,将她从太后和宁王的阵营摘出来。她那番话一出口,有的人自然就想到了先帝。

    朝臣忌惮宁王,也不放心太后。

    而林相在朝中势力渐长,荣氏皇族又没什么值得钻营的从龙之功。

    急急忙忙站队的和原地观望的都十分踌躇。

    说到底,太后的手伸得太长反倒助长了暗中的歪风邪气。

    林商河做事向来不留余地,能得到半数朝臣的鼎力支持,定然存放着不少权贵压箱底的把柄。所以留在京兆尹半盏茶的功夫,荣云姝听得没趣,找了说辞便将掌眼的挑子撂下,回车辇上歇着去了。

    也不知宁王跟来了没,她坐在车厢里回想方才的场面,出乎意料的是,两人仿佛对面不识的陌生人,倒叫有意打量的崔宗修摸不着头脑,竟怪异地落下心里的石头,倘若皇家没有丑闻,那宁王的身价便高出不知多少,堪言不可限量。

    朱漆车轮转动起来,荣云姝在摇晃的清冷熏香中有了倦意,只想着赶紧回宫清醒一番,掀开帘子,却发现与皇宫背道而驰,来到了风景宜人的湖畔。

    下了车辇,一直在窗外紧跟的琴叶更是不见踪影。

    放眼望去,湖畔停泊的游舫里正在品茗的男子背对着她,身影何其熟悉,不是宁王又是谁?

    “皇叔,既然京兆尹已经定案,本宫也不欲深究,现下便要回皇宫了。”荣云姝顺着侍卫指引进到游舫中,“皇叔可有见到本宫的贴身宫女?”

    荣赦放下茶盏,目光瞥向了飘在湖心的木舟,上面隔空喊话的宫女站不稳,随着风吹波澜荡来荡去,“本王想和长公主单独说会儿话,这没眼力见的奴婢还是支远些好。”

    荣云姝脸色泛白,眼底躲闪着什么,但还是注意到他今日生疏的称谓,难道是她总皇叔前皇叔后的,惹恼了他?

    他唤她这声“长公主”,是迷途知返,将她视作无物了?

    虽然心有落寞,但她还是庆幸他能知晓利害,及时止损。

    因没了顾虑,荣云姝反而松了口气,“皇叔想说什么?”

    琴叶功夫在身,凫水不在话下,就算被试探打落水中,自保亦绰绰有余。

    “本王想跟长公主谈笔交易。”荣赦略一挑唇,眼神冷漠,不似刚回京时对她有毫不掩饰的恣意,“太后十分碍眼,本王不想看她在朝上指手画脚。”

    “那皇叔想让本宫做什么?”荣云姝顺势改口,将两人的身份放在明面上,显然没想到荣赦会口出妄言,直截了当袒露对太后的厌恶。

    她总觉得今日湖畔相聚,荣赦像是在对她示好?

    她前几日刚和太后在远香亭吵得差点儿大动干戈,今日便有宁王亲自送上称手的利刃,她忽然幽幽地道:“皇叔莫不是使性子,像往常一样逗弄本宫吧?”

    荣赦接过茶壶给她沏了杯茶,“喝茶,开郁清神,可别被林氏气坏了身子。”

    荣云姝噎住,他果然知道她在远香亭骤然吐血的事。

    谎言戳破的瞬间,让她倏忽脸颊一热,现在想想,这法子可不甚高明,难免落人口实,降了长公主的身份。

    “本王近日在皇宫见皇上无心课业,只顾玩乐,那谢太傅乍看椎心泣血,实则太过古板严苛,叫皇上越发逆反,还是早些换了好。”

    荣云姝对荣绥不求上进这事算有了心结,但她是女眷,决定不了帝王的日程,原本打算从结交的闺中好友中探听京城里与皇上年纪相仿又品性尚佳的小公子入宫作伴读,但近来和亲风波惹出的闲言碎语让她有些头疼,那些身家清白的高门贵女都避之不及,而她也不愿在人前招摇,便搁置了。

    如今荣赦一提起,她便动了心思。

    她细细数出众位朝臣中有哪几位德才兼备的能堪称帝师,做太傅这差事,在他们看来比应付每日早朝打盹摸鱼的小皇帝要棘手多了。听说皇上个头长了,脾气也大,气得谢太傅痛心疾首,连连打退堂鼓。

    思来想去,她倒觉得强人所难,不敢下断言了。

    荣赦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伸着手指头摇头否决了很多心仪的人选,便微扬起头,眉眼似有笑意,“此等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就让皇上的‘亲’皇叔来做吧。”

    “!”

    荣云姝简直惊愕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事情的发展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让手握重兵的藩王亲自教导年幼无知的小皇帝,这……朝野上下都会惊掉下巴的。

    “来,尝尝新进的糕饼酥果。”荣赦垂下视线,掩盖了眼底掠过的深意,只觉神清气爽,将多日的烦闷一扫而空。

    所以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挤掉了谢太傅的位置,开始借着教导小皇帝的由头在宫中行走自如。

    千般万般,一句“盟友”便让她满腔言语化作绣花拳头,她满脸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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