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寿宴风头全让隔帘后的宁王占了去。林相有意示好,朝廷风向朔变,含情脉脉的高门贵女一扫当初在城门长街瞅见死人脑袋的惊惶,见长公主走来,也忙不迭提着笑脸迎合,又觉得林锦芍碍眼,顿时将脸扭到一旁,缩口不言了。

    林锦芍在林府不受宠,她从记事起除了嫡女的头衔,便什么也没拥有过,尤其是林家上下以及周遭朝她投射而来的充满蔑视的眼光。

    想到这儿,林锦芍看向大楚尊贵的长公主,眼前这位自小便能轻而易举得到无上殊荣,明明与她境遇相似,却仍旧满身荣光,让太后和她父亲焦头烂额的女子,着实让人又妒又羡。

    林锦芍想,她不过是长公主身边的陪衬而已,再近几步就是有意攀附,给相府丢脸了。

    她跌落假山,只希望宁王能想起有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哪怕一眼,让她全了妄念便好。

    于是林锦芍抬起头,将视线探向隔帘,帘外的天地朦胧混沌,她一直没能看清宁王的脸。

    此时,风起。隔帘掀开一角,宁王慢慢走进来,引得众贵女娇嗔捂脸。

    林锦芍揪紧心口,双脚钉在原地,双瞳微颤,望着由远及近的身影。

    然后眼睁睁瞅着,宁王绕过她,向长公主展开一丝笑容。

    耳畔轰鸣过后,林锦芍看着长公主冷着眼吹开茶水浮出的细沫儿,当着众女的面拒绝了宁王的赏春邀请。

    宁王眼下既是皇上的皇叔,又是皇上的太傅,于情于理,长公主都不该冷脸相待。

    林锦芍以为宁王会沉下脸来,岂料他嘴角噙着的笑意愈发迷人眼,心满意足离开了。

    出了和亲当日莫须有的皇室丑闻,长公主与宁王似有交恶,今日一见,倒是真的。

    林锦芍眼中一片落寞,但望着温文儒雅有君子风范的宁王,再听长公主先前形容宁王的言辞,直觉是诋毁,反倒不甘落于人后。

    翻来覆去将心底的炽热嚼了个遍,林锦芍心跳不止,直到追来的婢女扯住她的衣袖,方才回过神来,跟着婢女从偏厅走了出去。

    荣云姝与人说话的功夫就瞧见林锦芍往长廊拐角离开了,也没多想,再同众贵女你来我往寒暄了半晌,撤了席面,大家心照不宣地走到人迹最多的美景前,插花煮茶,提笔丹青,三三两两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自然是无人敢在长公主面前卖弄的,贵女堆里时兴的打擂也是附庸风雅,更多的时候,她只需走走看看,跟朝廷几位肱骨之臣的女儿吹捧两句,便落在僻静之处悠闲地欣赏星星点点的美人图。

    出席寿宴虽不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年轻男女总难免桥边偶遇,几颗树几道廊也拦不住春日的旖旎。

    若遇到心上人,惊鸿一瞥就显得十分要紧。她不禁想到林锦芍,原来这女子大智若愚,反其道而行之,也算得上今日入府的亮眼之处。

    想必是觉得宁王长年在西境,对繁文缛节没什么好脸色,清新脱俗的法子不如贵女落难,能激起男子的怜惜和好奇心。

    可惜了,荣赦惯不会疼惜娇滴滴的女子,她从前在世宗的庇护下,最先欺负他的时候,他那双猩红的眼睛,有着超出常人的隐忍,宁折不屈的样子总是勾起她娇蛮的坏心思。

    谁知一来二去,招惹了一头蛰伏的野狼,她纡尊降贵伸手给出的同情和怜悯纷纷被踩在脚下。

    荣赦戏弄她时,也抓着她的软肋,威胁她;见她哭得太大声,又仗着她给的令牌偷溜出宫买些新奇玩意儿。

    所以见到荣赦哄皇上的手段,荣云姝蓦然鼻尖酸涩,只道往事不可追忆,默默忍受,熬着年月也能淡忘。

    荣云姝想找到琴叶的影子破除与荣赦往昔的纠葛,忽然又想到,琴叶候在相府外的马车上,离寿宴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手边的果盘撤下再添置,她懒懒地窝在亭子里,不时有生面孔的贵女跟她攀关系,而那些有些相熟的女子,已经坐在她身边打听宁王的兴趣喜好,果真是,半点便宜也不曾漏出指缝。

    荣赦明面上还是她的皇叔,这些女子,一开口就想觊觎她的皇婶之位,靠辈分压她一头。

    荣云姝更加敷衍,没多久就独自躲清静去了。

    此地离得不远,杨柳春华倒映在湖面上,景致不出奇,但难得人少不喧闹,她携着裙摆便踏上台阶,手中的团扇抬高到发顶,接住了飘落的桃瓣。

    脚下踩着的影子越靠越近,荣云姝回头,见到一紫金双鹤衣袍的男子,三角眼,鼻头微钩,拿折扇眯眼微笑的样子略显轻浮。

    “草民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思量道:京城没见过这人,能在林府出现,不是哪家大人的庶子便是林相的远亲。

    他自称草民,祖上没有官衔,未在朝中谋职,应该只是到相府赴宴的亲戚。

    不巧的是,林商河素来眼高于顶,家中小辈混在京城又仗着太后的名号,结交的都是朝中大员,剩下的三亲六戚一律算上打秋风的待遇,被扫地出门是常事。

    这人来得蹊跷,荣云姝放眼见四下无人,便心生警惕,不顾他接下来说什么,抬脚想走出去,却被拦在阶前。

    那男子放肆的目光从脚到头一寸寸挪到她的脸上,迫不及待将折扇凑近。

    荣云姝看他满脸丑态,蹙眉愠怒道:“给本宫让开!你受何人指使?胆敢冒犯本宫,你有几个脑袋!”

    她故作镇定,拖长了声音,眸中尽是幽暗的冷芒。

    “长公主见谅,草民初来乍到,可否请长公主赏脸,正所谓携美同游,乃一段佳话。”

    荣云姝渐渐平复眉间的怒火,忖度着她与这男子之间的力量悬殊,接过话头,姑且顺着他的心意,“看来你便是太后心中的驸马人选了。”

    男子紧紧跟上,动作倒是不慌不忙,双目灼灼,“草民没想到,长公主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倒不辜负来京城这一遭。”

    呵。荣云姝自知身边这男子甩不掉,若是贸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宴席将过,她有意往遮蔽易逃的地方走去,万幸方才远远望见这里的摆置,稍加防范,这男子也占不了便宜。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缓急有序地走,趁着男子沉浸在虚伪的谎言中,她撩起裙裾疾跑进回廊。

    没跑几步,头脑昏蒙下,双腿忽然软了下去。

    廊下的男子咧嘴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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