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绥在仙蓬殿学得有模有样,上朝有人问询竟也能引出几句意味深长的话,虽说明眼人都知道小皇帝背后是谁,但太后不动,群臣自然不敢揽活儿。

    小皇帝被惯出的脾气,全撒在明广殿里那一屋子太后打赏的奴才身上了。

    最近孙嬷嬷六神无主,日夜伺候的小皇帝开始独身吃饭洗漱,不愿听她说话,对殿内的宫人也没什么好声好气,跑去仙蓬殿的次数更勤了。

    孙嬷嬷忍不住去太后跟前念叨,太后林氏心绪也非常恶劣,正沉着脸色剪裁窗前的盆栽,那绕着红线的金剪一下又一下,剪掉了大半开得娇艳的花朵。

    比花儿还娇嫩的林锦芍见太后剪累了,赶忙扶着她的手走向贵妃榻,低头行礼的时候乖顺可人,又饱含大家闺秀的清丽端庄。

    孙嬷嬷多瞥了一眼,想到进门撞见的林相,八成是太后的侄女,举止间便恭谨了几分,说完满腹牢骚,站着旁侧等太后定夺。

    太后林氏手里串着的佛珠来回滚了半圈,摆手让孙嬷嬷回去,继续跟林锦芍说着话,从林府家常谈到寿宴诸事,期间也谈及了她那远房表哥林志文。

    太后听说林锦芍喜欢宁王,停了半晌,问道:“你也年纪不小了,年初及笄,按理说是该找个好人家,替你父亲分分忧。”

    “锦芍全凭太后姑姑做主。”林锦芍眼中的羞赧和忐忑彰显得恰到好处。

    太后勾起唇角,仔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女,如花的年纪,倘若被成婚的苦楚浇淋,还能开得如此放肆吗?她回忆了当初那段东宫的永夜,心想,不能叫她独自享受。

    她是普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尚且要饱尝痛苦,而跪在她脚下的这群贵女,哪个不是她的曾经。

    太后由衷的喜悦展现在半张脸上,眼底的妒恨藏在悲悯的佯装之下,她拍了拍林锦芍的手,“哀家听你父亲说起宁王,思前想后,倒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林锦芍看到太后的金凰面具上隐约泛着斑驳的血色,挨近了瞧,像是剪落在地的花瓣。她此刻也是满脸喜色,只想着同为林家人,太后果然值得亲近。

    “长公主到。”

    随着门帘被掀开,门外的阳光倾泻到莲纹雕琢的地砖上,轻缓踏来的绢鞋由远及近,最后,身着石榴裙芳菲美艳明月独揽的少女比叶间细蕊更加玲珑剔透。

    荣云姝微笑着捉住林锦芍的手,“林二姑娘,方才听宫人来报,太后跟前来了位妹妹,唤本宫过来见见。本宫一瞧,还真是你。”

    林锦芍怯懦地缩回手,双眼禁不住瞥向她,“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手中的冰凉散去,脸上愈加温柔,像是记着林府寿宴的后院偶遇,说巧不巧,也是闺中缘分。

    即便她心知,或许林锦芍并非无意间撞上她,而是打探了许久,投其所好。

    “永乐,这是林相的女儿林锦芍,想必你已经见过了。见你们这般亲昵,哀家甚是欣慰。”太后林氏见到荣云姝的脸就咬牙切齿,忍下她不行礼的举动,与林锦芍暗中对个眼色,期望林锦芍能博取荣云姝的好感。

    荣云姝权当什么也不知道,应下来后便牵住林锦芍的手往寿庆宫外走。

    “林二姑娘,喜欢什么,本宫都送你。”荣云姝将清晖殿里的珠宝首饰都找出来,支肘托腮,用两根手指无聊地拨弄着,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林锦芍摸不准她的心思,摆满桌案的首饰泛着灼目的光,对她来说,没什么特殊的吸引力,她甚至觉得如若长公主靠这种东西来结交贵女,想必也没多大的谋略,在她看来,除了这长公主的身份和傲人的容貌,荣云姝也没拿得出手的好物了。

    连太后的喜怒都揣测不出,一味恣意妄为,她不过是个还活在昔日盛宠幻影中的傻子罢了。

    傻子配纨绔草包,太后倒也眼光独到。

    林锦芍行礼感激,但还是婉拒了,表示自己与那些目光短浅的贵女不同,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头一枝,“臣女是真心与长公主交好,长公主不嫌弃臣女母亲早逝,在林府无依无靠,臣女已经十分知足了。”

    “是吗?看来本宫会错意了。”荣云姝拨开这些碍眼的俗物,果然笑容里越发透着赏识,“有林二姑娘这个闺中好友,还是个温婉的大美人,本宫岂不是赚足了?”

    “长公主折煞臣女了。臣女愿时刻为长公主解闷。”林锦芍思绪绕了好久,心想长公主常年在皇宫中,全京城的贵女们多半都听闻过她的盛宠事迹,如今先帝这颗大树倒了,小皇帝又不堪重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回京不久的宁王了。

    宁王虽与先帝不和,但对长公主是实打实的袒护。这点,从抢亲当日便能看出。宁王年轻俊美,在西境多年并无妻儿,犯了疯病的宜太妃也早死在后宫大火中,下嫁宁王,是全京城的高门贵女最满意的婚事。

    和宁王结亲,就意味着同太后作对,很多朝臣仍有犹豫。

    但如果,宁王妃出在林府,那后院女子的出身就不重要了。

    因此,这桩婚事若太后提及,她的父亲迎合,朝堂上自然无人反对。于整个大楚,好处越多,对她就越有利。

    林锦芍攀着她这根绳,一直不肯放开。话里话外缠了她许久,来皇宫里跑得勤快,听说已经三次偶遇宁王了。

    她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不适,远远站在御花园里,在皇上的后院,亦步亦趋的林锦芍一会儿崴脚一会儿丢东西,香囊发簪手帕此类女子贴身佩戴之物,林锦芍没丝毫疼惜,扔得干脆利落。

    荣云姝知晓她不图财不图利,盯上的是荣赦。但是,当上宁王妃,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可笑的是,林锦芍显然在拿她当垫脚石。

    而荣赦最恨林锦芍的正是这点。

    荣赦拂开林锦芍的衣袖,皱着眉,快步走向仙蓬殿,丝毫不愿跟林锦芍浪费唇舌。

    “林二姑娘,请留步。”侍卫将林锦芍拦在殿外,再往前,便是刀剑无眼。

    林锦芍失了林府的体面,识趣地止步,回府路上却焦头烂额,但就算宁王在最开始就将对她的厌恶说明了,但她也不相信自己当真魅力全无。她明明比一般的贵女出众,定然是因为她姓林,与太后的关系密切,惹得他不快。

    所以,她要让宁王看到比身份更多的东西,以她的实力,她绝对是宁王妃的不二人选。

    林锦芍像抓住了关窍,眼里顿时清明起来。

    之后,荣云姝便发觉林锦芍换了招数,开始吟诗作赋,甚至咬牙学起了骑射。

    “琴叶,将这套护具送给林二姑娘,免得她磕着碰着,又要赖着皇叔了。”荣云姝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在马场双脚微颤的林锦芍。

    荣赦坐在对侧,伸手拿了块花盏金糕,“看旁人费尽心机,长公主兴致倒挺高。”

    荣云姝呛咳了片刻,找茶水的时候忽然觉得掌心有些痒,一抬头,发现荣赦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她的手中仅剩一盏温热的茶。

    被挠了掌心的荣云姝不敢动弹。

    “皇上开始骑马射箭了,长公主可千万别走神。”荣赦的说话声拉回了她的视线。

    她强行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没察觉到荣赦眼底掠过的笑意,他的嗓音每一下都敲击在她的心头。

    荣云姝见琴叶走过来,霎时别开眼,注视着远处已能娴熟勒马前行的荣绥,小团子近来练习扎马射箭,手脚灵活,臂弯的力量逐渐稳健,像是帝王年幼的模样了。荣绥一张笑脸满是稚气,两颊肉嘟嘟的,欢呼雀跃时翻身下马,朝着连连退步的林锦芍做了个鬼脸。

    林锦芍做了十足的心理建设,但遗憾的是,那温驯的马驹嫌弃地打了个响鼻,尾巴扫到她的身上,带起了片片落叶和尘土。

    林锦芍愈加厌嫌,想她全副武装讨好宁王,宁王丝毫没有庇护怜惜之心,竟叫侍卫拉来马驹让她试试,还当着小皇帝的面让她下不来台。被一个小孩儿欺负,林锦芍眼眶一红,心有不甘。

    “林二姑娘,户部侍郎家的霍三姑娘递来帖子,过几日与本宫去琼花楼凑凑热闹怎样?”荣云姝适时给了个台阶,示意琴叶将林锦芍扶过来。

    林锦芍也略有耳闻,各位高门贵女时常到琼花楼听戏赏景,因国子监学子喜好在周边走动,而备受深闺女子的青睐。

    林锦芍想去,却不是想对哪家惊才绝艳的风流才子暗送秋波,她被桎梏于林府后院,迫切想找回贵女们的认同。

    荣云姝知道她不会拒绝,笑着将护具赠给她,并调侃她不必如此,再怎么劳神,宁王也不会对任何女子动心。

    林锦芍垂着眼睑,也不知听进了多少,行礼远去的背影单薄,让她好一阵喟叹,只希望这番话不要付之东流。

    “长公主真想放过林家人?”荣赦眼里的波澜是漆黑无光的,腰间的佩剑亦开刃饮过血。

    荣云姝三番五次提醒过林锦芍了,荣氏皇族与太后一脉的仇恨本不必祸及满门。

    “本宫只想,尽人事,听天命。”她望着比往日更强健的荣绥,这江山压在绥儿肩上已是重任,只求上苍怜悯,让绥儿茁壮长大吧。

    至于林锦芍,初见她时,觉得她投缘,毕竟有那样的身世,却仍拼命活着,实乃难得的坚韧之人。

    倘若经得住考验,用长公主的身份帮她谋求一份平安顺遂的婚事,也是桩美谈。

    荣云姝摇了摇头,蹙眉思忖。

    “想什么呢,一脸呆相。”荣赦借折扇轻敲她的额角,又唤来荣绥,“皇上瞧,长公主不高兴了。”

    “怎么办啊,快来哄一哄。”

    荣云姝这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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