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芍在皇家夜宴上公然献艺,又对宁王一片痴心,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倘若成了便是一件美事,若是成不了,就是全京城的笑柄。何况,宁王有疾之事不能张扬,只能对外说林锦芍入不了宁王的眼。

    即便大臣们一回府就打消了所有闺中贵女的旖旎之梦,也不妨碍嘲弄林锦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林锦芍嫁不了宁王,这辈子有了这档子追男人的丑事,纵使身家再好,也找不到门当户对的良配了。

    皆知她林锦芍心有情郎,谁还敢上赶着自讨苦吃?

    但林商河养着家里的女儿就是为了存续家族荣耀,如今林锦芍虽然已是废棋,但也不能草草嫁个寻常人家,这让他林府的脸面往哪儿放?

    林商河与家中夫人连夜商议,宜早不宜迟,将手里的赔钱货扔给需要拉拢的官员庶子为妻。毕竟那家也有个不成器的混账儿子,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小妾和外室成群,正室夫人这头衔却迟迟无人接手。

    林锦芍去,也对得起林家的门脸。

    于是两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快就商定了嫁娶吉日。这些事,等被禁足内院的林锦芍知晓的时候,聘礼庚帖已经敲锣打鼓送进了林府大门,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林锦芍当即未做任何挣扎,听着家中庶妹趾高气昂地埋汰她,冷着脸回到自己的院子。过了许久,等四下无人时方才发觉心口是凉的,仿佛流着林家人的血,生来就是肮脏不堪的。

    在旁人热闹的为她准备嫁妆和凤冠霞帔时,她不哭不闹,反而极有礼数地“感激”她向来敬重的父亲,向他最后求了个机会,进宫给太后姑姑请安,以报答太后近些天对她的爱护。

    林商河准了,也不怕她耍心思逃跑,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有着高门贵女的矜贵,她若逃出了林府,从此就再无锦衣玉食的好日子,最好的结局也是在外飘零此生。

    她不会选择这么糊涂的做法。

    林锦芍坐在进宫的马车里,攥紧手中的绢帕在心里想着。

    下了马车,林锦芍被宫人领到寿庆宫去。

    荣云姝连日给仙蓬殿送了药膳,又看过了皇上和陶平初相处的日常,回宫的路上偶然听扫洒的宫人在甬道两侧嘴碎,说的约莫是林锦芍不知检点,如今得了这么个亲事,也是咎由自取,以及还敢用太后侄女的由头进宫如何如何。

    荣云姝停下脚步,回头问琴叶,“她们说的是真的?”

    琴叶扶着她的手腕,笑道:“长公主不太高兴?奴婢以为,林锦芍得此结果,也算打了太后的脸面,长公主会长舒一口气。”

    “没有林锦芍在宫里添堵的确舒心。但是本宫向来瞧不惯那些落井下石的,今日传闲话的宫人各自领罚吧。宫里的规矩,看来她们都忘了。”

    荣云姝没多说什么,途径御花园时在亭子里小坐一会儿,往鲤鱼池中轻缓地撒着鱼食,望着满池的涟漪,不知该叹息还是该欢喜。

    “你们先退下吧。”周围伺候的宫人们依言离去。

    仅留琴叶站在身侧,继续往石桌上倾倒茶水,不多不少,却是两杯。

    果然,林锦芍借口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来到了亭中。

    这次行礼,倒没了往日的故作娇柔,反而赏心悦目,“臣女见过长公主。”

    荣云姝应声唤她起身入座,净手后也坐到她的对侧,执起茶盏,吹开水面的茶沫儿,道:“林二姑娘,你当真喜欢皇叔吗?”

    林锦芍没料到她身为女子竟然径直将“喜欢”二字宣之于口,而且如此从容不迫。

    抬起茶盏的手微顿,片刻过后,不由得眼角湿润,自哂道:“臣女何德何能,从落地人间那刻就注定,除了自己这身体面,旁的皆无法做主。喜欢一个人,还是他的身份、地位,又有何不同?”

    但林锦芍还是愿意对她袒露心声,放下茶盏,用绢帕沾了沾眼角,平复心境后又道:“其实臣女最初是羡慕长公主的。同样是女子,长公主却生来尊贵,颇受世宗、先帝的宠爱,年幼时无忧无虑,到了现在也是大楚的荣耀,就连太后也不敢轻易触碰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倘若长公主是男子,想必这大楚江山恐怕早有定数。”

    荣云姝却摇头,笑容不似方才那般明艳,“你错了。正因本宫是女子,所以世宗、先帝才愿意将世间女子歆羡的荣宠加诸于本宫。本宫活在深宫的意义,你又怎会明白?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记得本宫曾对你说过,不要和宁王牵扯。此后也旁敲侧击,再三提醒。走到如今的地步,并非本宫与皇叔赶你入深渊,而是你步子迈大了,一步踏进了皇家纷争。”

    再然后,荣云姝却不再多言。

    林锦芍忽然觉得自己被一叶障目,从林府寿宴那日便错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臣女若不争,家中庶妹、京城各府女子都会争。她们有退路,而臣女却无依无靠。臣女原以为,靠自己也能将那些捧高踩低的通通比下去。却不曾想,偌大的林府,臣女一个亲人也没有。”

    “臣女过两日便要出嫁了。”林锦芍笑出了声,满脸无奈,“以后也不会再进宫劳烦长公主了。”

    她颤抖着双肩,站起身行礼赔罪,“对不起,臣女之前做了诸多陷长公主于危险之地的恶事。长公主和宁王殿下,定会心想事成。”

    荣云姝眼底有些发愣,林锦芍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她以为,至少林锦芍会开口求她,但她没有。

    而且,林锦芍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发现我与皇叔之间的端倪了?

    荣云姝不敢深想。

    不过,既然林锦芍这般干脆,虽不知她何时察觉的,但应该不会对外宣扬。就算传出去了,之前全京城闹过一场,也无人相信。

    “她要嫁的,是哪家?”

    “兵部侍郎家的庶五子,宠妾所生,其母因与外男互通款曲被乱棍打死,听说此人在庄子上养到成年后才回京,是京城烟柳巷的常客。文不成武不就,小妾和外室却多得在京城里出了名。”

    荣云姝也挺佩服林商河给自个儿女儿找的亲事,显然在他眼里,血缘比不上和朝廷官员的裙带关系。

    不禁想到父皇当年对她终身不嫁之事痛心疾首,但又松了口气,以至于在临终前放心地将皇室秘辛交给她,还亲昵地唤着她的乳名,许诺她为荣氏皇族做出的牺牲,终会被世人铭记。

    永乐长公主,绝不可有驸马。

    就算驸马无权无势,毫无根基,她也不能动心。

    更不可能是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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