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汉朔 >第五章 穷且益坚(1)
    那黑衣人一席黑袍,面部带着脸谱,听其声音有时候像一个七八十岁老头,有时候又像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总之整个人充满了神秘感。

    接触的时候,宁忌也没什么好怕的,两个人都以同辈相交,说起话来有来有往,颇为轻松。

    “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我现在大抵能够理解你为何杀人了。你杀的岂止是一个商贾之子,你杀的是我武国朝廷的不公啊。可杀人需抵命……”

    “他们又不知这事是我干的,如果你不说,这事暂时应该没有人知道吧?至于今后,不知指的是哪一天,如果是一个月后的话,那太遥远了,比起那些破事我现在更愁十日之后的口粮问题。”

    “凭你身手,解决口粮应该不难吧?”

    “难,如何不难……”

    “进山一趟,全家不饿。”

    “狩猎么,我讨厌那么做。万物有灵,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很难下定决心射杀啊,你不知现在我每射杀一头成年野兽,就能想象到它们幼崽可怜的样子,次数多了便不想做了。何况我两个妹妹也不喜欢。”

    “看出来你很关心两个妹妹。”

    “是啊,很关心。”

    说到这,宁忌嘴角勾起,视野也向家的方向望去:“我今生最大的梦想,便是想让她们像富贵家小姐一样生活。愧疚也好,弥补也罢,都将是我源源不断的动力。”

    “富贵家小姐?”黑衣人仰头喝了一口酒,然后酒壶递给宁忌:“想要过那样的生活,可得花不少银子。”

    “是啊。缺银子。要不你借我点?”

    “我也没有。”

    “额……萍水相逢,确实不好伸手。”

    “我真没有。正经人谁有钱?你有吗?”

    “没有。”

    “来走一个。”

    ……

    “喂,还有酒吗?”

    “没了,这是最后一口。”

    “嘿,你真能喝。”

    “嘿,你也不耐。”

    “彼此彼此……”

    两人抱拳,相视一笑。

    临别时,黑衣人道:“我这只有十两黄金,也不多,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黄金???”宁忌瞪大眼睛:“你不是说没钱吗?”

    “我又没有说我是正经人。”

    “呵……”

    犹豫片刻。

    宁忌婉拒道:“你收回去吧。我现在不想欠人情。喂……你别用虚伪的眼神看我,真的不需要。我身上现在有不少银子。不要不相信,是真的。”说着宁忌掏出一包碎银:“你数数多吧。这是孙家给的,这是方雨那女人送的,剩下的是我自己积蓄。目前武考没考上,这些积蓄就用不到了,钱足够我用一段时间,你的收回去吧,真的不需要。”

    “哈哈哈……黑衣人笑道:“你和我一样有意思。”

    “彼此彼此。”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过一日算一天呗。总归不至于饿死。”

    “好吧。”黑衣点点头,走前,他忍不住道:“愿不愿跟着我干?”

    宁忌笑了笑,黑衣人倒也干脆:“就知道你不乐意,回家陪着你妹妹吧。”说罢,他身影一动,在这密林中消失不见踪迹了。

    此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宁忌四处望了望,旋即失笑了一声,“真是个有趣的人。想必下次相见,也能有今日之愉快。”

    当宁忌回到祁连村时,已经是武朝汉朔十五三月二十七,此时也是孙荣被射杀的第二天,案件官府还在调查。

    对于宁忌而言,除却发生在昨日一些不愉快的事,今天这个寻常而又平静的日子大抵会很轻松。

    清晨雾气未散,天空下起绵绵细雨,春雨过后,天气就要逐渐转暖,祁连村的外出的人逐渐多了,在食物匮乏的村庄,许多孩子童年并没有什么玩乐的方式,最多就是下下棋、或是看看书,虽娱乐性上比不上那些富家子弟,但这也是祁连村孩子们一日之中最幸福的事了。

    宁忌回到村里,便放下了心中的不安和焦虑,现在,他只是武朝一位贫寒人家的哥哥。作为一位长兄,他应该是天下最合格的了。对于两个妹妹的未来,宁忌还是有些期待的,除却盼望着她们长大之类的,也会想起将来她们嫁人的场景,那还是何等的悲痛和绝望……

    武考失败,他想今后再也没有机会参加了。不过这样也好,他便有更多的时间守护在她们身边了,原本他是想当一名武官的,将来开一个武馆也不错,现在想来肯定计划破灭了。

    实在不行,他便再努力一点,考个秀才,将来当个先生,凭他现在的学识,再一点努力一年半载应该不难,只是不知将来开个书院,能不能招到人。武朝重武轻文的思想很重,尤其是乡野之地思想更甚之了。

    雨下了好些时辰,宁忌就站在门外,偶尔能够听到屋内的嬉闹声与朗朗书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后面呢?”

    “二月卖新丝……五月……新谷……姐姐我忘了。”

    宁稚雅兴冲冲合上书,刚起了一个头,背了一句,心不在焉就忘记后面的内容了。一旁的钟香凝翻了个白眼:“又忘记了?是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短短四句为何就记不得呢?”

    “姐姐,姐姐,我比较笨嘛。”

    “小妹,你这样不用心,看等哥哥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哥哥才不会收拾我。”

    “姐姐……”

    “嗯?”

    “我想哥哥了……”

    “才几日不见嘛,就想啊……”

    “就是想嘛。要是哥哥在,我一准就背会了。”

    “我也想哥哥了,也不知道哥哥武考如何了?凭哥哥的本事,那一定是最棒的!”

    说完,钟香凝眼眸黯淡下去,某一时刻,她突然见到了眼前一个身影出现,一旁宁小妹激动喊了一声:

    “哥哥。”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

    宁忌悄悄推开了屋门,双手蒙住宁小妹的眼睛,停顿三个呼吸之后,笑眯眯背着荀子的《天论》。宁小妹掀开宁忌的手,转身看见真是哥哥,瞬间扑进了怀中……

    雨就下了一夜,在这户人家,一间屋子里,三个人,一个碳炉,就能有无尽的温暖。以至于武朝汉朔十五年三月二十八的天都亮了……雨也停了。

    一早,两个妹妹还在熟睡中,宁忌穿着黑色衣服去了一趟祁连村的南边山包,带了些蜡烛、野猪头之类的东西,来祭拜他的父母和兄妹……他一个人在坟前说了好一些话,倒得中午的时候才回到的。

    然而就在他下山的时候,远远望见自家院门前,方雨那女人鬼鬼祟祟背着个包袱,将他两个妹妹从屋内拽了出来,宁忌差点眼珠子掉下来,他的两个妹妹竟然也有模有样各自背着个小包袱。

    他们这是一副要离家出走的架势啊。

    “这女人下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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