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说这种人像雕刻,除了玉的,白稚还收到过泥的、瓷的、木的、金的、银的、铜的......故而,她看见百里韫送这玉像,尽管雕工传神,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穆泽不懂这些,只是眸色冷淡地盯着手中玉雕看了许久,没有再说什么,信手拿过一只锦盒装进去了。
这厢,白稚面上佯作一派风轻云淡,实则眼角余光却是连连瞟向那些毁坏之物——除了最大的一套茶具被樱沅踢碎,另外还有些玉器、首饰等也在打斗中损毁了,只能堆积在角落里,留给负责洒扫的仆役来收拾。
这若是折换成银两,她又能小攒一笔了,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二人默默收拾,过得半晌,白稚拍了拍手站起身,将几乎只剩一半的礼品装好,全部摞在一起交由穆泽搬运,弯了弯眸:“有劳道长了。咱们把这些东西送到季侍御那里吧。”
“为何送去季姑娘那里?”听闻她并未打算将这些馈岁之礼带回宫里,而是搬到季姮的屋内,穆泽心下微感诧异,却自觉地捧起了一堆锦盒。
白稚与他并肩而行,笑吟吟解释道:“奴家有个好友,正好是季侍御的远房亲戚,先前见过几次面,算是有些许交情。对了,上次她不是还与道长一起救了奴家么?东西放在她那里,奴家比较安心。”
“嗯。”穆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当季姮听见敲门声,开门看见一起出现的两人之时,不由稍稍惊讶了一番。
“季姑娘。”穆泽颔首问候。
“穆道长。”季姮淡淡回以一礼。
白稚望着她,盈盈福身道:“侍御大人,这些东西有劳您代为看管了。待回了兰庭,奴家再过府道谢。”
“白姑娘不必客气。”
季姮侧身相让,白稚矜持有礼地笑了笑,从穆泽手中将锦盒接过搬进了屋内。
临走前,趁穆泽站在门外不注意,白稚附耳低声跟季姮说了几句话,后者极好地掩饰了眼中的笑意,从药箱里翻出一小罐凝露,悄悄塞进了她手里。
二人作别了季姮,便折身回了屋里。
白稚习惯性地将门反锁上拴,穆泽闻声回首望来,道:“这是何意?”
“自然是为了照顾道长的声誉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有人闯进来,道长可要百口莫辩了。”白稚笑容诚挚,摆出了一副“忧他人之忧”的模样。
听出她言语间的调侃之意,穆泽并未放在心上,只淡淡道:“笔墨纸砚已备齐,姑娘可以开始了。”
“知道了......”白稚也不磨蹭,解了披风搭在椸架上。
她占用了书案,穆泽无事可做,便拿出棋盘在屋内独自对弈,时而蹙眉凝思,时而低首噙笑,修长的手指捻子利落行棋。不知不觉间,风炉上青瓷茶釜烧着的水一点点见底了。
屋内光线渐暗,穆泽凝望着面前的棋局,缓缓落下一枚白子,局终。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顿了顿,侧首望向书案——熏香袅袅缭绕,紫色的纤影笼罩其间,竟有些朦胧梦幻之感。
白稚今日难得话少,微微低着头,半垂了眼帘,神情淡然而专注。玲珑的身姿肩平腰挺,执笔的玉手轻盈快速地曳动着,蘸墨挥毫之间,姿势极为飘逸。
那笑容明晃晃地,一双琥珀浅瞳似珍宝匣里最耀眼的明珠,刹那间,满屋的晦暗好似尽数散去了。
“嗯。”穆泽淡淡应着,状似无意地别开了目光,起身点灯。
白稚笑着略略望了一眼窗外,日落西斜,暮霭沉沉,冬日里的天色总是黑得格外早......她视线落回书案上,随手翻了翻誊抄完叠放在一起的纸张,继续提笔。
正写了寥寥几个字,耳畔传来门栓起落的声音,穆泽出去了。
待他再回来,白稚已将今日的份数誊抄完了,仍旧是拿着那只鹿角珍珠钗子,夹放于《清心则》未誊抄之处做记号。
“道长,快把你手里的茶壶放下,奴家得抓紧时间给你换药了。”白稚微微舒展了一下身子,随即笑盈盈地从书案后站起来,不想坐了半日竟有些腰酸了。
“有劳白姑娘。”
许是经过昨日的教训,穆泽早知自己敌不过她的胡搅蛮缠,闻言也不犹豫了,信手替换了青瓷茶釜里的陈水之后,便自觉地转身朝床榻处走去。
白稚正想将先前用过的药膏找出来,结果在屋内转了一圈,却不知穆泽将它们放置到了何处。正翻箱倒柜间,蓦地在素净简洁的妆奁抽屉里瞥见了一样女子所用之物,瞧着颇有几分眼熟......
她好奇心起,立即扭头看向穆泽的方向,墨荷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正背身解衣除衫。
趁此机会,白稚迅速伸指将它夹住,轻轻抽取出来展开看了看——这是一方柔滑的紫色绸帕,其中一角绣着铜钱般大小的山茶花图样,鹅黄的蕊丝自绽放的雪色花瓣内探露出来。
待认清此物,白稚的心跳骤然加快。
这是她的帕子,在鸣玉鸾猎艳那夜,曾用来给穆泽包扎伤口。当时穆泽被人下了迷药,她为了将人唤醒不得已咬了他手臂,最后处理伤口时用自己的绣帕简单包扎了一下......
区区一块帕子,她并不放在心上,哪怕穆泽用过之后随手丢弃也无所谓,更遑论专程找他讨要回来。
如今看来,穆泽是将这帕子洗干净放了起来,只是未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她......?不过,她自己的东西,既然看见了,悄悄拿回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念及此,白稚收敛起眸中的思量之色,悄无声息地将绣帕塞入了袖囊内。随即关上抽屉,佯作淡定地起身,走得离妆奁远了一些,方四下张望着疑惑道:“道长,你将药膏放到哪里去了?”
“在衣柜的抽屉处。”
“喔......”白稚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很快,她便找到了那几瓶药膏,双手捧着慢吞吞绕过了屏风,见着穆泽仍像昨日那般脱了上衣,盘腿挺身坐在塌上,面朝里侧。
白稚便直接坐在床畔处,为他拆除缠裹全身的绷带。
不知是这些名贵的药膏效果好,还是穆泽自愈能力强,背上斑驳交叉的大片血痕,伤口较浅的已结上了一层薄薄的暗痂,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可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