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晓风醉 >第12章 第十一章 自取其辱
    却说蔓草走进屏风,只见屏风背后安置的是一处矮几,一张类似东瀛榻榻米的地台上,半坐半靠着几个人。一个花里胡哨面容黢黑的南洋人,一个将手拢在怀的东瀛人,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那青年一双挺秀的眉毛,凤眼幽深,一头黑发如马尾一样束在头顶垂在脑后,夜风吹来,发丝纷乱的扬起,萧萧素素,此刻,他正慵懒地坐在窗台上,半靠着窗棂,一条长腿搭在窗外,手拿一壶酒,只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看都不看蔓草一眼。

    倒是那东瀛人,操着半生不熟地汉语,说道:“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这曲子叫什么?”

    蔓草轻声道:“落雁平沙。”

    说也奇怪,她的声音竟不似刚才那么粗粝嘶哑了。

    那青年这才懒懒地转过头来,惫怠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家贵客喜欢你弹琴,你弹一曲多少钱?我请你去弹个十天半月。”

    听他语气傲慢,言语唐突,竟是完全不懂音律,只将自己当成了一般堂会伴奏的琴工,蔓草心下不爽,微微矮了矮身子,不卑不亢地说:“蔓草的曲子本也不值钱,无价的反而是那知音。有道是季子挂剑,伯牙碎琴,懂这琴韵的听者大可买一送一……。”

    言外之意,遇上不懂的人,老娘才懒得给你弹。

    这几句话一出,满室静默,几个奇形怪状的人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蔓草也惊觉自己这几句话说得太过高傲,又回缓道:“再者,蔓草是这寂照庵新请的琴娘,已签了卖身契的。若是想请去堂会,须得问我家掌柜的意思。”

    听了这几句话,这青年不知为何兴味大发起来,他自窗外收回腿,竟是双腿修长,一步跨过矮几,隔着薄薄的裤子,隐约可见大腿上瘦削的肌肉线条。他一下子就迈到了蔓草身前,俯身细细打量蔓草。离得如此近,一双细目中精光闪烁,似是要看穿蔓草。

    这蔓草并不躲闪,也睁着一双大眼睛回瞪着这青年,全不在意那青年的呼吸热热地打在脸上。

    这青年咧嘴一笑,嘴角邪气地微微歪向一边,目光闪动,他喃喃说:“有趣,有趣。”

    一边说着,这青年竟然伸出手来,只见他手指细长,手上有一层薄茧,却是要掀开蔓草的面纱。

    蔓草大惊,向后一躲。

    那青年目光一深,但紧接着便突然玩味地笑了,直起身来:“那便叫你家掌柜的前来说话吧。”

    蔓草这下为难了,刚才那句话本是推托之词,谁知道这人竟然不放弃,真地要叫掌柜来。正踌躇间,听得屏风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声量不高,却沉稳有力:“蔓草姑娘,怎的耽搁了这么久,在下还在等你的渔舟唱晚。”

    蔓草一愣,只见诸葛云亭从屏风之后绕了出来,从容轩朗,风姿卓然,负手在蔓草身边站定。

    那黑衣青年,顿时收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诸葛云亭,周身突然散发出一股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俩人一黑一白地相对而立,年纪相仿,身高相等,一个似黑龙出海,挟雷霆万钧,一个却如皓月当空,渊停岳峙,一时间俩人的气场充盈了整个空间,居然旗鼓相当。

    蔓草夹在中间,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屏风背后又传来铃铛般清脆的笑声,人未至,声已到:“哎呦,各位客官喝得高兴,我倒忘了给各位上月饼了。来来来,这是本店今日特制的冰皮月饼,请各位尝一尝。”

    说着,一个头戴翡翠步摇,云髻轻梳,峨眉淡扫,穿着撒花高腰长裙的妩媚女子从屏风后转了过来,正是寂照庵和流花楼的老板娘。

    那老板娘媚眼如丝,笑语嫣然,带着几个小厮摆上两盘月饼,一边还吐气如兰地说:“我们这琴娘蔓草,初到泉州,和各位客官一样,都是外来人。暖夕不晓得诸位客官来的地方规矩如何,只是这泉州寂照庵是个清倌儿卖艺的场子,借着大家赏脸,赚几壶薄酒钱,却是不出堂会的。如有招待不周,还请担待则个。“

    这几句话,说得绵里藏针,叫人不好翻脸。

    这老板娘说罢,又举起手中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再拿媚眼左看看右看看,但凡定力差点儿的男人,就这含情带笑的一个眼神,估计魂儿都已被勾走了。

    云亭没有说话,那黑衣男子却突然嗤地一声笑了:“我就早说不要来这里吃素吧。什么清倌儿艺坊,真是没意思。”

    那老板娘马上眉开眼笑地接口:“今日因着提举大人在后院宴客,多有不便,要么这么着,隔壁的流花楼是喝花酒的地方,我这就去那边给几位安排个单间,再叫几个色艺双绝的姑娘陪着。那花酒嘛,就算我们请客了。”

    这个面子,可是给的十足。若再纠缠不休,那就是无理取闹故意生事了。况且,真的闹将起来,惊扰了后院的官员,那才是得不偿失。

    黑衣青年哼了一声,笑了:“那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只不过,我家东瀛来的贵客,甚爱这唐韵古琴。我虽不懂音律,牛嚼牡丹,我家贵客却是一枚雅客,当得起买一送一。可否请蔓草姑娘一起过去弹一曲。那花酒钱吗,我还出得起。”

    居然好说歹说,还是不肯放蔓草走。

    那老板娘脸上也不由得变了颜色。蔓草走上前来,低声说:“去便去,也是老板娘自己的地方,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黑衣青年眼底居然闪出一丝欣赏的光芒,说:“我虽是真小人,却不是伪君子,”说着还拿眼角瞟了一眼诸葛云亭,嬉皮笑脸地说:“绝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只弹一曲便回,老板娘也请放心。”

    诸葛云亭不以为忤,根本不做回应,他只低头看看蔓草,目光幽深闪动,轻声说:“在下便在这里等姑娘回来弹那渔舟唱晚。”

    说完,便也不再纠缠,只向老板娘微微点头回礼,让开了。

    老板娘派了一个小厮引路,又派了一个粗使丫头抱着琴,跟着那几个人,护送蔓草下楼。转回身来看着诸葛云亭,盈盈一福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大人是磊落之人,不似那几个江湖异客。他们这些人,没有半分规矩,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诸葛云亭淡淡一笑,说:“不妨事,我看那黑衣青年也不是宵小之辈,只是老板娘这生意,开在这花酒从中,来这里的人,大多是抱着寻花问柳的心来的,却少有人懂得这琴声的精妙之处。不知这蔓草姑娘,师从何人?”

    老板娘掩口笑道:“那倒是没有问过,我只懂做生意,从不关心人家师承背景。”

    诸葛云亭坐回桌子,邓飞已是急得坐立不安:“大人,您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回护一个区区琴娘?差点惹出事来!如果真的为了个琴娘在这青楼里打起来,大人,您这一身清誉还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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