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晓风醉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上兵伐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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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亭刚才一直如天聋地哑的木头人一般,此时听到圣上问他,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自信沉稳地回道:“臣,其实并无十足把握这经书就在朝天宫里。”

    永乐帝眉毛一挑,说:“哦?”

    云亭继续道:“臣只是设身处地,站在那偷书人的角度思考。据理推断出火灾之后,这经书的去向只有几个可能:下策是将书想办法藏于东宫,中策是自己随身携带,上策,却是留在朝天宫里。”

    这次不等永乐帝开口,文渊阁大学士杨荣却问了:“中策倒好理解,你为何说下策是藏于东宫,上策反倒是留在朝天宫?”

    云亭微微一笑,知道这杨荣虽是内阁学士,最擅长的却是边疆兵务,善谋而能断,思路极为清晰,便回道:“首先,若火灾真是太子殿下主使,这经书自然不会直接藏匿于东宫……”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勃然变色。连陈大人的身体都晃了一晃。永乐帝的脸色又骤然阴沉了起来。

    只听云亭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但这火灾若是他人设计……《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火灾之时顺手牵羊,别的不拿,单偷这本经书,本是个伐谋诛心的高招。但若立时就将这经卷直接栽赃给东宫,反倒落了行迹,成了那简单粗暴的攻城之举。”

    说到这里,云亭环视了其他人一眼,又慢吞吞地道:“再说,这卷经书若真在东宫,太子殿下,也绝对不会坐等别人来找……这经卷,本就像是棋局之中的棋眼,在谁手上,谁便可以左右形势,若真落在了太子殿下手上,太子殿下倒可以下得满盘皆活了。”

    说完,便又垂下了眼目。

    在场的众人,都是弥辣老姜,听云亭这么一说,突然觉得,这个道理其实非常浅显,不禁个个微微点头。

    这经书之所以成为本案关键,就在于丢的适时适地,丢的似是而非,引人怀疑,却又不露踪迹,既让圣上对太子生疑,又抓不到任何把柄,正是刚刚好,过犹不及。这书一旦失了,就最好再不出现,让圣上一直揪心,一直怀疑太子私藏,才能达到目的。

    只因圣上无论如何怀疑太子,都断不可能让外人去春和宫搜书。搜宫,那是多么大的事情,历朝历代,若不是怀疑谋反或是定了刑名,连臣子的家都不是能轻易去抄的。太子贤名在外,并无大过,圣上除非已拿定主意要立时废掉太子,否则那春和东宫如何随便搜得?

    想来也是如此,皇孙朱瞻基才被圣上安插在案件之中。这本就是圣上一石二鸟之计,既敲打太子,也考验皇孙。皇孙既然直接参与了此案,早就知道这经书失窃,如何肯等着让别人搜出来?必已经关起门来在春和宫里翻了个底朝天,唯恐这本经书让人用计塞了进来,那他父王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若是皇孙真地已经找到这本经书,又哪里还会藏着掖着,等大理寺和锦衣卫这样的外人进来搅局。

    想当年靖难之役,太子只身留守顺天府时,方孝孺和建文帝也曾使过这离间之计,给太子殿下修书一封,作招安之举。那时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已将兵临城下,此事又做得周密,压根儿无人知晓,太子却连信都没拆,便叫人捆了使者,连人带信一起送到了当今圣上面前。那时圣上根本不喜这个大儿子,心里属意的接班人选,本是二子汉王朱高煦。那种危急情形之下,太子都尚且懂得如何变被动为主动,何况如今。

    这么一想,这偷书之人若立时买通内监将经书藏进东宫,那么竟相当于将这经书拱手送给了太子,那可就真是白偷了。

    杨荣见云亭不再多说,便又和颜悦色地问:“那么,这主使之人,为何不将这经书直接收入自己囊中或者放在其他地方呢?”

    云亭展颜一笑,缓缓说道:“那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另外几人设身处地一想,均不由得笑了,想这主使之人,偷这本经书的时候倒是容易,事成之后,这书却立时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竟然放在哪里都是个麻烦。

    云亭继续说:“至于为何没有放在其他地方嘛……我猜,纵火之人偷了这本经书,本来以为,第二日太子来到朝天宫必然要看此书,即刻就会发现书不见了,届时定然要闹的满城戒严,搜索此书,缉拿犯人。这本经书放在身边,当然危险,藏在别的地方,伸手不及,又易出差池。此时对经书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那刚丢了经书的朝天宫。老百姓俗语里常说的灯下黑,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微臣才断定,这经书最大的可能,是从来没有离开过朝天宫。”

    众人沉默,只听云亭又轻叹一声说:“这幕后主使,什么都想到了,只是,他设计周密,千算万算,却还是漏算了太子的仁厚贤德,到了朝天宫,竟然没有开口要书。只是这时,朝天宫已出了这等大事,天天有锦衣卫驻场,观内也是逐人排查,反倒不好在这风口浪尖,立刻去将书转移了。”

    云亭说完这一番话,便不再多言。永乐帝沉吟不语,又细细地将云亭打量了一番,才说:“你倒是会猜,但若这犯人,万一没有将经书留在朝天宫,你岂不是白等。”

    云亭也不胆怵,朗声说道:“破案抓人,就如行军打仗一般,变数甚多,本无必胜的道理,只要有三分可能,就值得竭尽全力一试。此计若是不成,再换一计便是!”

    这几句话说得,少年意气,却正中永乐帝的下怀。他多年行军,破蒙古,溃鞑靼,平安南,哪里有一仗是在有万全之策,必胜把握下才开打的?永乐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一扫刚才的阴郁神色,高声道:“说得好!”

    云亭微微一笑,这才抬起头来,直视着永乐帝的目光。

    永乐帝收敛笑意,说:“只是,你虽抓到了这个人,可是案却还没破……”

    云亭上前一步,辑手躬身,说:“圣上,此案也许还未破,但臣有一物,可证明,此案本后主使,另有其人,绝非太子!”

    说着,自从袖囊中掏出一物,放在了御案之上。

    这句话一出口,满座皆惊,几位朝中重臣,竟然顾不得礼仪尊卑,一起向案前挤来,只见那案牍之上摆着云亭刚刚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两条破布。

    众人见狱案上摆着两条破布,心下一阵疑惑,俱都不解其意,看看布条,又看看诸葛云亭,面面相觑。

    还是永乐帝皱了皱眉,说道:“这是什么?”

    云亭说:“这是昨夜从那人犯身上扯下来的衣领。”然后转向纪纲,说:“纪大人,您可以验看一下,是否对得上?”

    纪纲这才走过来,旁人连忙让开。纪纲拿起其中一条靛蓝的布条,细细地研看了一番,抬起头来,说:“虽然不敢百分之百地确定,但确实像是那假道士身上扯下来的。我们昨夜到时,那道士的衣服已然破了。”

    云亭一笑,说:“纪大人如果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也不妨事,叫人取来那道士的衣服,一对便知真伪。”

    又转头面向永乐帝说:“这两条布,是微臣昨夜亲手从人犯身上扯下来的,一直贴身带在身边,期间绝对没有假与人手。”

    永乐帝知他还有话说,并没有搭腔。

    云亭退后一步,复又跪在地上,说:“圣上,那主使之人,纵火构陷东宫,是经过深思熟虑,仔细绸缪的,所以事事都做得刚刚好,毫无破绽,也没有抓手。他们本来将经书藏在了飞云阁内,想等着风平浪静了,看着日后的情势再将书取出来,或者转移,或者销毁,或者用来栽赃。可是圣上忧心,如何等得,守株待兔,必会旷日持久,夜长梦多。所以……云亭和詹将军,无奈之下,急着引蛇出洞,就是想打乱他们的计划,逼着他们仓促行动,或许会露出蛛丝马迹……”

    云亭刚说到这里,却听一直安静站在角落里的老内侍,不小心地咳嗽了一声。云亭立刻便停住了嘴。

    “哼。”永乐帝冷哼一声,轻轻一叱:“瞻儿毕竟年轻,真是百无禁忌,倒拿着佛祖开玩笑。三宝太监和济通方丈,也陪着你们胡闹!”

    此话一出,那角落里的老太监倒笑了。

    云亭一愣,心里突然长松了一口气,头上倒百年不遇地出了一层细汗。看来,这詹将军为人仗义,已经将这“欺君”之事揽在了他自己头上,怕是昨夜已经跟圣上坦白了。

    永乐帝是何等人物,三宝太监奏疏的时间这么巧,圣上怕是早就疑心了,只是不动声色,配合亲孙子演戏,倒是要看看这帮猴子猴孙能折腾些什么出来。也是,如果圣上真地信了这一通胡言乱语,怎么会拖了两三日才让纪纲去朝天宫找那山机道长呢?

    永乐帝看见自进门便一直表现得机敏老成的诸葛云亭,此时满脸尴尬,瑟缩谨慎,挥挥手,笑骂着说:“起来吧。你一心为了办案,和你老子一样的忠君爱国,事急从权,朕不怪罪。也亏得你们两个人,想得出这馊主意。”

    永乐帝出身军伍,和粗人一起待得多了,不装逼的时候,说话甚是粗鲁,旁边的几位重臣显见都习惯了,此时也都随着乐了起来。

    云亭连忙起身,说道:“是,微臣年轻,意气用事,思虑并不周全,情急之下,出了这下策……”

    永乐帝笑容渐消,说:“你倒不必自谦,我看你这一计,倒也算得上是伐谋上策,你,怕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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