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晓风醉 >第98章 第九十七章 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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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涎香的摽梅喊冷,就定在了正月十六。

    摽梅喊冷……好奇怪的叫法。从来都说梅花不畏严寒,咏梅向来也只有“凌寒独自开”的诗句。摽梅之说倒也平常,不过是形容梅子成熟摇摇欲坠而已。这摽梅却会喊冷,实在是奇哉怪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映寒当时就问了段澄,这怪里怪气的名字是从何而来,段澄笑着掩口,说:“摽梅就是成熟的梅子,用以比喻龙涎香清远绵长的香气。至于喊冷嘛……只因我们每拿出一两香,买主都会在一支标了号码的射覆上暗中写好价钱,投到射覆桶里去,然后便会公开喊价,连投三轮,三轮中出价最高者得。所以在买家心目中,这射覆就好像他们之间互射的冷箭一般,便叫做喊冷了。”

    映寒听了这话,简直笑得要岔气。这冷箭的比喻也太形象了……偏偏真正射箭的人,是玄渊和段澄。其实这龙涎香本来就是独一份的生意,若是买主众多,段澄想定什么价钱来卖不行?偏偏买主都是尊贵的皇室,才亏得他们想出这么个主意,让买主之间互相为难,倒怪不上来细究卖主了。

    映寒稍后才知道,其实龙涎香的采收可以一直从头年腊月初延续到次年五月,摽梅喊冷每两个月会举办一次。因为全年的产量不确定,这里其实对买主是有风险的,若是后面几个月产量好,前面抢着入货就会吃亏,可若是后面几个月产量少,前面端着不买的人,到了后面却会压根儿颗粒无收,有钱也买不到……

    映寒一看到这个形式,就知道这一定是段澄的主意:玄渊他们每年都冒险下海,如果一年只卖一次,那么好也好,歹也罢,吃亏的都是海寨。收成不好的年头自不必说,就连好的年头,因为单价掉了,赚的钱也多不了多少。玄渊起初不肯囤积居奇,段澄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来应对——好歹也要让买家分担些风险。

    映寒不由得心里佩服。段澄虽然说不动玄渊,但用了其他的方式,其实也得到了基本同样的效果。可见自己那日确实还是班门弄斧了,对段澄更是心悦诚服。有影响人心的本事固然重要,但真正的大智慧,却是通过摆设大棋局来挣脱不可控的个人因素影响。这个道理映寒本来自己也是懂的,但事到临头总是喜欢滥用小聪明,离大智慧还差的远,所以更加虚心求教自不必说。

    摽梅喊冷的地点,定在了苏门答腊东大集市的一个大帐篷里。

    这东大集市本就是苏门答腊城最大的闹市,热闹繁华,云集四海商贾,占地极广,分了七区,分别是香料,丝绸,茶叶,瓷器,玉石,海产和奴隶的集散买卖之地。香料区里常年设着一个大账,上好的香料卖家都在这里举办喊冷会。龙涎香的代号是摽梅,沉香的代号是乌水,龙脑又称冰片,而每年东大集市里香料区最大的盛事,自然都是瓦屋商号每年正月十六的头场摽梅喊冷,南洋诸国,甚至远在大明的香料客商都会早早赶来,云集一堂。

    玄渊虽然忙里忙外地筹备这场盛会,但真地到了时候,却一般不到现场露面。海寨身份不明不白,当年开始在苏门答腊作生意,玄渊和昌叔就希望外人认为这瓦屋商号是身家清白的段澄所有。毕竟她是巨港首富家的女儿,在苏门答腊独立门户,十年之间声名鹊起也很正常。段家经商致富,在南洋家喻户晓,旁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她有娘家帮衬,便少了很多打探和提防,做起生意来事半功倍。

    这一天也不例外,玄渊早早就出门了。映寒和阿青则梳洗打扮了,一同陪着段澄去喊冷会的现场。

    她们三人坐在犊车里的时候,阿青还依然是一副沉郁不开心的样子。她现在被逼的要和映寒姐妹相称,心里总是分外地不舒服。本来好歹自己还能叫一声玄渊哥哥,现在玄渊却秒变了姐夫,反而越来越疏远了。在这南洋之上,嫁给干哥哥的事情不少见,但还从来没见过小姨子嫁给干姐夫的,即便是这南洋蛮荒之地,姐妹二人同事一夫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半辈子。因此越发的心灰意冷。

    大年三十的晚上,阿青跑回房间独自垂了半夜的泪。及到临近子时,外面烟花炮竹一顿响的时候,才有人敲门。阿青以为是段澄,开了门,才发现是映寒端了碗汤圆给她送了过来。她本来想要立时甩上门,映寒却撑住了门,说了几句话:“阿青妹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能你不喜欢玄渊身边任何一个抢你位置的人。可是妹子,听姐姐一句话,人的路都是越走越宽的。不怕你笑话,我原来同你一样,在大明也有自己的玄渊哥哥,他人才模样处处都不输给玄渊。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能嫁给他便是最大的幸运了,但是机缘巧合,我却跟着玄渊来了西洋。我起初也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心里也放不下我自己的玄渊哥哥,可是走着走着,我就和你的玄渊哥哥走到了一处,甚至想不出来自己是何时起了变化。我自己亲身经历了,才来劝你这个道理:你若停在原地,永远是个死局,你若肯往外迈一步,兴许就是海阔天空呢?”

    说完,映寒便把汤圆放在了桌子上,转身走了。

    阿青本来想砸了那碗汤圆,但可能因为晚餐并没有吃上什么东西,真地饿了,后来竟然一个个地把汤圆都吃了。汤圆很好吃,甜甜的,糯糯的。阿青吃完了,觉得肚子里暖暖的,突然有点想笑话自己:她饿成这样哭成这样,陈玄渊都没来瞧过自己一眼,她为什么要为他饿坏哭瞎了自己?

    犊车吱吱嘎嘎地走街串巷,车外越来越热闹,映寒挑起窗帘看了看,见已经到了东大集市。果然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犊车慢慢地停了。段澄第一个下了车,阿青也跟了上去。映寒自己用手理了理头发,才缓缓地掀开帘子下车。

    今日是她第一次随着段澄在买卖的公开场合露面,自然格外注意自己的形象,特意让蔓草梳了精致的发辫,将头发分了六股,中间的两股交错结成辫子垂在颈后,旁边的四股则盘叠堆倒了头顶,用玉簪攒成了高高的发髻,显得既干练,又娇俏。苏门答腊的富贵汉人女子多做大明装扮,她今天也不例外,穿了孔雀蓝的曳地襦裙,裙角上是蔓草和自己一针一线用赤金和银白丝线绣的巨浪祥云,上身穿了雨过天青的细绢小褂,从肩膀到前胸用石青,碧色和月白的线混着,绣了一支垂坠的青梅,取得是摽梅之意。

    整身装扮看上去颜色朴素又亮眼,细节精致费神,既不显得张扬,却又透着隐约的富贵,让人不能轻视。

    今日蔓草并没有跟来,所以映寒倒是要自己时时注意妆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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