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春不久。昨晚下了一夜淅沥的小雨,空气凉丝丝的,还有雨水顺着屋檐的瓦片滴落。

    上妆罢了,楚荧从当时嫁入秦家时候带来的嫁妆里挑了件藕粉色的裙装,又选了两支镶了银红色宝珠的步摇,对着铜镜仔细插入丫头方才梳好的发髻中。

    “姑娘,姑爷似是不喜姑娘带这些珠玉……”身边的丫头名为素雪,是跟着楚荧陪嫁过来的。

    楚荧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淡淡地答:“我要他喜欢作甚。”许久未这样精心梳妆,楚荧觉得手上的功夫都生疏了许多。

    素雪从小跟在楚荧的身边,自从她跟着一起进了秦府之后,她也许久未见过自家姑娘收拾得这样好看了。抬眸看向铜镜中的人影儿,一副冰姿玉骨的好颜色,脸上也是悄悄飞起了一抹绯红。

    妆点半晌过后,楚荧这才动身,从衣架上取了件素色的斗篷抱在怀里,由素雪推门,向秦府宅子的前院走去。

    秦楚两家的父亲是一同上过战场的交情,如今在京中又为同僚,两家的母亲又恰好是闺中的手帕交,这门婚事便是早早地定下了。

    秦府建得宽敞,宅子里按着秦母的喜好种了不少花树。楚荧抱着怀中的斗篷,同素雪站在院前种着的海棠树边上。一场春日的新雨过后,将海棠树绦洗得干净,枝上垂着刚吐的淡粉色的花苞。跟前穿着一身藕粉裙装的美人儿半阖着眼立着,如同一幅画一般。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听到从院子的另一边走过来的男子的脚步声,楚荧这才睁了眼看过去。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衣,脚踩黑色靴子,眉眼俊逸,站在楚荧身前。

    楚荧将怀中抱着的斗篷给面前的男子披上,又伸手为他系领口上的带子,清清脆脆地道:“穆尧公事甚是辛苦,此行需得些时日,一路上莫要受凉。”

    秦穆尧十六岁就同父亲一同上战场了,如今双十年纪却已是积了不少军功,旁人皆叫他一声秦小将军。皇上看重他,大事小事也愿意让他去做。

    秦穆尧听楚荧唤他“穆尧”,心中颇有些奇怪。自二人结婚之后楚荧向来是喊他夫君的:“怎的今日喊的是从前的称呼。”这才低下头来看楚荧,目光看到楚荧发上两支镶着珠子的步摇时候,微微皱起了眉。

    “母亲也多有说过,夫人应当知道秦家向来家风勤俭,身为秦家长媳,莫要在吃穿用度上花这么多心思。”

    只听到楚荧兴致颇好地轻笑了两声,意味不明地答:“穆尧不必担心,这身行头都是我嫁妆里带来的。今日还要回楚府见父亲母亲,寻常在秦府里穿的衣服未免太过朴素了些,让我家里人瞧见不好。”

    “说什么秦府,这般生分,这里不也是你家?”秦穆尧语气中有几分责备。

    楚荧也懒得向他作答,一边替秦穆尧整理好衣领,说:“之前遣人同你说过,明日我要去静山寺给你和母亲祈福,应是会借宿上一晚。”

    “嗯。”秦穆尧这才作罢,道:“我不在这些日子照顾好母亲,今日也替我问候一声岳父岳母。”

    话里竟未提到楚荧一个字。

    楚荧心知肚明,眼前这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不过是作给这个宅子里的人看的,如今她也懒得计较。

    她嫁入秦府半年时间。那日大婚,她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坐在塌上惴惴不安地等着自己的夫君,秦穆尧没揭她的盖头,只是说:“我不想娶你,也不会同你喝这杯合卺酒。我不碰你,今后我去另一个院子里睡。”

    约莫自束发之年的时候,秦穆尧就知道,楚荧是自己未来的妻子,两家交情深厚,他不得不娶。他自以为自己不亏欠她。他如今于她无意,便不动她,吃穿住行也供着,她只要在秦府里做个规规矩矩的正妻,不要出去抛头露面,伺候好自己的父亲母亲就好。

    沉默着在宅子前站了片刻,两个人都很有默契,谁都没有提起,三个月后,秦府即将要办的另一场婚礼。

    待秦穆尧策马离开,楚荧这才备车出了门。

    日头上来了些,楚荧起的早,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忽然车夫猛地扯马的缰绳,马车剧烈地摇晃,楚荧差点摔下座儿去。

    “怎么回事!”素雪掀开车帘问车夫。

    “前面突然窜出来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小的也是避让不及。”

    素雪蹙着眉,大声问:“何人这等无礼,见到秦将军府的马车也不知道避让。”

    这一晃反倒是将楚荧晃醒了,伸手挑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架好气派的宝马雕车:车前两匹漂亮的白马,檀木质的车顶上镂着繁复的花样,车窗四周还镶了金丝嵌着玉石,连车帘都是上好的有暗纹的细纱,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正瞧着,对面马车上的人也是将帘子掀开,只看见生得一幅舒朗秀气好皮囊的男子,对着这边马车里坐着的楚荧展颜一笑,豪爽地朗声道:“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那马车又驱车一路向前飞驰去了。

    “这人真是好生无礼!”素雪气鼓鼓地对着楚荧说。

    楚荧又怎么能不认识这位人物呢。这可不就是自己现在的夫君秦穆尧,三个月后将要迎娶的那位姑娘的兄长——江斜吗。

    “罢了,接着走吧。”楚荧阖了帘子,让车夫接着赶车,又对素雪道,“对方是承阳候府的,就是那位的兄长。”

    听了这话,素雪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那位——就是那个小贱人家的承阳候府?”

    楚荧不置可否。

    秦穆尧虽然娶了楚荧,但是心中装着的,却另有其人。那女子正是如今权势滔天的承阳候府的嫡女——江心。江心出身富贵,是如今承阳候的嫡女,母亲是当今太后的表亲,姑母又是那位虽然早些年没了,但也曾在宫里呼风唤雨的淑贵妃。故而江心小小年纪就被封为淮恩郡主。

    这般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人,竟会和秦穆尧这样一个已经娶了正妻的人定下婚事……楚荧前世知道这事的时候也曾怀疑过,倒是后来发生了些趣事儿,才让她知道了其中的门道。

    上一世,秦穆尧同她成亲不到九个月,便又十里红妆、甚至风头比娶她这位正妻还浩大,迎娶了这位淮恩郡主。那时楚荧摔断了双腿,尽日养在自己的院子里,难见天日。二人成亲不到三个月,这位被八抬大轿抬进来的侧室便被秦穆尧升为了平妻。

    最后楚荧没熬过十九岁,去了。外人看来,虽说秦穆尧十里红妆娶一个侧室不合规矩,但是那位正夫人是个瘫在床上的病秧子,眼看着就快没了气儿,秦穆尧还留着楚荧正妻的位子,药石好生吊了两年命,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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