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荧进屋径自寻了个侧面的地儿坐,心中紧张却不敢露怯,便暗暗打量起来江斜住的这间厢房。

    江斜的厢房位置正安静,屋子后边便是山上的那方池塘。楚荧本以为江斜这般人,出行必然会大小仆从带上数人,却没想到房间里连个日常用的小厮都没有,除了随身带的衣物便也没有其他行李,床头扣了本传记,似是正看了一半。

    竟然还是个会读书的纨绔子弟?楚荧有些意外。

    正想着,江斜阖上门进来,见楚荧已经自顾自地坐在侧面的位置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动手倒了杯茶,放在楚荧面前,然后坐到了正座上。

    “找我何事?”江斜不知楚荧上门找他是何意,便先笑着开了口。

    楚荧抬眼看江斜,明明还是早上那身行头,但烛光落在他的眉目上却多了些疏朗清冷的味道,同白日里那副圆滑孟浪的样子判若两人。

    喝了口茶,是上好的普茶,口感饱满香醇,又抿了一口方才放下杯:“小侯爷应当识得妾身是谁。秦穆尧的正妻,楚荧,也就是小侯爷妹妹未来的主母。”

    “自是识得的。”江斜答道,又带了几分调侃的味道,“昔日京城里的第一美人儿谁不知晓。只是如今嫁入秦家,却三更半夜跑到外男屋里……也不怕外人议论?”

    还未和秦家定下婚约的时候,楚荧有京中第一美人儿的名头,也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也曾在太后的寿宴上献一支舞,名声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后来同秦家定了亲事,秦家家风规正,不喜女子在外边抛头露面,她便守着端庄温婉,嫁入秦家。

    楚荧嗤笑一声,语气平淡,但话中却听得出些许凄凉:“如今命都快没了,妾身还守着这些名节怕人议论作甚?是女子的名声重要,还是我楚荧的命重要?”

    江斜听了这话微微一愣,继而点了点头:“既然夫人如今完好无损,那想来必然是有备而来的,是江某疏忽了。”

    “淮恩郡主这般派人加害与我,小侯爷却这样纵容。承阳候府这般做派,倒也不怕外人议论?”,楚荧说得温顺恭敬,又话锋一转,笑道:“小侯爷向来不喜同女子沾上关系,既然敢让妾身进屋,想来心中是有数的。”

    楚荧又低头喝了口茶,接着说:“今日妾身来找小侯爷只为一件事。”

    “何事。”

    “不论妾身怎么处置淮恩郡主害我这事,都希望小侯爷不要插手。且明日,小侯爷需得护我回京路上不被郡主的人再次加害。”楚荧平静地说,“妾身同淮恩郡主的作风不同,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害人之事,也不会阻挠郡主的婚事,更不会在她嫁过来后,以主母的身份作难于郡主。”

    江斜听完不怒反笑,说:“夫人凭什么会觉得我不出手呢?纵是你是她未来的主母,且她确实于你不利,但毕竟心儿是我的妹妹。”

    “这便是妾身今日来寻小侯爷的理由了。”楚荧定睛看他,竹青色的衣衫衬得江斜的面孔俊朗如玉,虽持一柄风流折扇却十足得优雅矜贵,秦穆尧在京中已是拔尖的容貌,但面前的江斜,是比秦穆尧更要好看三分:“淮恩郡主……当真是小侯爷的亲生妹妹吗。”

    只可惜生得这般好看的男子,最后却在押送粮草的路上生死未卜。楚荧盯着江斜看,这也是她上一世生前听说到的有关江斜的最后一件事儿了,却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遗憾。

    楚荧话说的平静,倒是江斜听了后呼吸滞了一瞬。

    淮恩郡主的身份,也算得上是承阳候府一件不为人知的秘辛,就连江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上一世楚荧也是躺在秦府时候,听说了这么一件事。

    承阳候江毅的妻子李柔同如今太后沾亲带故,江毅自然是不敢再纳妾室的。而十八年前,江毅却突然从外边抱回来一个女婴,交给李柔,要李柔把她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抚养。原来江毅早年还未发家时,曾有一位私许终身的青梅竹马,后来便私自里养作了外室。青梅竹马在生女婴时难产去了,便留下了这个女婴,江毅只得把她抱回承阳候府抚养。

    江毅和李柔也算夫妻恩爱,但那时李柔身子不好才滑了胎,刚做完小月子不久就见丈夫抱回来外室的孩子,气得哭了整整三日,但是拗不过江毅的苦苦恳求,最后对外宣称是李柔所生的女儿。那时江毅的妹妹江怡在宫中正得盛宠,李柔又同皇上沾亲带故,故而江心便被直接封为了淮恩郡主。

    如今想来,江心被纵容成了这副刁钻狠毒的模样,其中有没有李柔出于对丈夫此事怨恨的手笔,也不得而知。

    而最有趣的就是,江毅当年虽给了青梅竹马的家中好一笔钱安抚,但那家人如今不知从哪听说江心被封为郡主,且又马上要嫁入秦将军府中,心中便有了打算。

    秦穆尧和江心成亲后不久,青梅竹马的家人就上京来,在秦府和承阳候府外拉了横幅,一家老小在外边哭天喊地,只说江心富贵了就忘记母家撇清关系,说承阳候府不仁不义愧对自家死去的女儿,闹得满城皆知。

    那些日子,秦府上下的气氛算不得好,想来承阳候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也算是楚荧当时躺在床上时候唯一感到畅快的时候。

    江斜默了默,只是手指却若有若无地点着木桌,既然楚荧敢直接上门找他谈,想来是知道些什么的。片刻后,方才开口:“你是如何知晓的。”

    楚荧见他这幅样子,便知自己今日赌对了。没有急着回答江斜的问题,只是眯着眼睛缓缓地道:“妾身可以向小侯爷提供我的情报……但小侯爷也要向妾身保证,无论如何不会插手妾身处置这件事。”

    江心是外室的孩子,却是作为承阳候府千金的身份跟江斜从小一同长大。如今江心已是十八岁,千娇万宠地长大,被养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

    江斜同江心虽同生长在同一屋檐下,但关系却是算不得亲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有些疏远。大多时候江心做什么,江斜都是不会去管的,全都由得她去。若不是今日替家人来寺里为故去的人祈福,兄妹二人怕是也难得一同出一次门。

    江斜忽地想起来,在他四岁那年,父亲把女婴抱回来的时候,刚坐完小月子的母亲跌坐在塌下紧紧抱着他哭时,母亲那双哭肿了的双眼和身上停不住的颤抖。以及母亲看着江心在江毅面前承欢膝下时候,江毅透过江心的面容寻找故人影子时,李柔有些无所适从的背影。

    半晌后,江斜方才开了口:“此事事关我母亲,若是你说得不假,我绝不插手此事。”

    得了江斜的话,楚荧心里也有了着落,江斜人虽是混了些,但向来说一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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