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倘若接触到一丁点的阳光。

    就是会忍不住地去接近那点阳光,去忍不住地拥抱那阳光,去舍不得那阳光的离开。

    他们为了追求光明,会像扑火的飞蛾,哪怕会面临死亡也不会松手。

    任夜深谙这一点,可他还是一头热血的扑向了那光明之中,汲取着来自光明的温暖,丝毫不愿意松手的。

    在任夜的心中,冯三年就是能够照耀自己的那道光。

    只要跟冯三年在一起,任夜就会觉着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期。那些本该是在年少时去感受到的青春,如今却是迟到的来到了自己的身边,由冯三年带给他这股感觉。

    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冯三年是收到了任家被灭门的消息才赶到了任家的,只不过他还是去晚了一些,他到达任家的时候,任家的人已经全部死了。

    而且那叔父,更是死的模样骇人,就连见多了这等场面的冯三年亦是厌恶地伸手遮起了脸来。

    不过最为让冯三年在意的,则是那个昏厥过去的男子。

    男子一袭玉色长衫,整个人瞧着瘦削又脆弱,像是没有发育的好似的,模样和身子都是像个少年。

    这还是冯三年头一遭这么近的去看任夜。

    之前他看到任夜,都是在朝堂上,或者偶尔在御花园时,可以瞧见任夜在陪着太子散步,或者在陪着太子念书。

    任夜虽说人在宫里,可是身上所透出的气质,却像是孤傲的鹤。

    他怜惜自己的羽毛,从不与那些个官员相互勾结,也不愿意去攀附他人的。

    冯三年最常听到的关于冯三年的事情,就是他又是整理了什么古籍来,又或者今日他又是教会了太子什么文章来。

    诸如此类的,倒是让冯三年好奇了起来。

    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怎的平日里就是没事可做,只喜欢跟这些古籍字画打交道的。

    没想到,现在的确是有机会跟他打交道了,只是这人现在是这副模样。

    冯三年既是唏嘘,却又是好奇的。

    好奇于这个柔弱的书生在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会是抛弃一切去报仇,还是会对自己苦苦哀求,求自己帮帮他这一次,无论是哪种方法,在冯三年的概念里,这个人都该是来求自己的。

    可是到底是个什么求法,该是怎样的模样,这些都是冯三年猜不到的了。

    冯三年唯一知晓的,就是眼下这个男子,他只是害怕的在不停发抖,似乎不愿再回想起那件事一样。

    冯三年无奈地一声叹息,伸手揉了揉任夜的脑袋,像是平时哄自己邻家的小女孩那样,“不用怕了,已经没事了。”

    “你可是饿了?想要吃什么?我府上的师傅会做的花样还挺多,你尽管开口就是了。”

    任夜一听到吃这个字,便是忍不住的干呕了起来。

    他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场景,都是那到死都没有把眼睛闭上的叔父。

    任夜终于是忍不住的捂住了喉咙,痛苦地伏在床边呕吐了起来。

    冯三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憔悴虚弱的男子,倒是不由得感了兴趣,撑着脑袋瞧着他吐完,丝毫不嫌弃的用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嘴,擦完了还不忘给他倒了杯水来漱漱口。

    末了,冯三年瞧了一眼这地上的污垢,信手就是直接将任夜横抱起。

    任夜惊呼了一声,连忙伸手搂住冯三年的脖子,生怕自己会摔下去。

    这一搂搂的冯三年自己都是有些愣住,随即他便是手臂更加用力了一些,将任夜稳稳当当地圈在了怀里。

    冯三年自己都没想过,这一圈,就是后续的半生都与任夜分割不开的了。

    任夜是个不记仇的主儿,自打住在相府后,就是鲜少生气的了。

    或者说,他自打和冯三年在一起后,就是不曾生过气的了。

    大部分的时候,任夜都是喜欢在后院里捣鼓他的花花草草的。

    有些时候冯三年看的有些困惑,会反过来问上一句,“你每日做这些事,可是有些无趣的?若是无趣的话,我就是寻些其他的乐子来陪你一起。”

    任夜倒是摇了摇头来,笑眯着眼说道,“自是不无趣的,不妨你也与我一起试试?”

    于是乎,相府上的下人们便是瞧见,他们的主子,一个平日里就是喜欢四处游山玩水的主,居然也开始每日地跟在那个书生先生后面浇花种草的。

    不仅如此,任夜喜好清静,冯三年更是干脆将府上的下人们都给遣散了不少,最终只留下了一些个常年跟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家和自己一手养大的心腹。

    当时这事儿在建安城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是一时间传的人尽皆知。

    当时的建安,对龙阳之好容忍度并不高。所以众人在传播此事的同时,更是对任夜议论纷纷。

    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认为任夜勾引冯三年,利用冯三年来为自己报仇的。

    当日任家灭门,其实也与这群看客有着脱离不开的干系的。

    那日一伙子强盗登上任家杀伤掳掠,外头围观的人有不少。可是没有一户人家对任家施以援手,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任家招致这灾祸,都是平日里树大招风的后果。

    他们这是咎由自取,死的好。

    可是任家是否真的做了该死的错事呢?事后任夜大声地质问过那群人,结果那群人一个也答不出来。

    那是任夜头一次地那般大声地说话,他几乎是用光了自己这辈子的力气,大声吼到自己脸色通红,也是吼到自己浑身脱力,身子在风雨中微微摇晃着。

    若非是冯三年大步上前去,扶住任夜,任夜怕是也会倒在了那风雨中。

    任夜其实并未恨任何人。

    灭门之仇,冯三年为他找到了始作俑者。

    任夜怔怔看着面前那个不过瞧着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心里的痛苦却是消去了大半。

    “你们任家拿了我们一村子的生死钱不还,非得逼着我们走上绝路。若是让我再来一次,我还是那句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少年恶狠狠地瞪着任夜,瞪的任夜却是低低一声叹息来。

    “你终究是犯了错,杀了人。你们所需要的银两,我已经派人送回去给你的家人了,那个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命钱而死去的老人家,我也是让人厚葬,并且给了他家人一笔抚恤金的。我知晓,这些都不足以弥补一些什么。可是那日我着实是错了,错过了你们的消息,铸成了你的错,也害的我的家人惨死。”

    任夜说着说着便是没有力气继续说下去了,他用力地按住了心口,脸色也是变得十分的苍白。

    少年瞧的有些困惑,不由得关心了一句,“你中毒了?”

    少年幼时行走江湖,这中毒之人是什么模样,他清楚的很。

    只是没想到,这个男子会中毒至深到这地步,还是没有一声怨言的。

    “无事。”任夜咳嗽了两声,缓了缓那心口的疼痛,他掀起眼眸来,看向面前的男子,眼神中也是不见一丝丝的怒火,“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凡事有因有果,我任家之人欠债不还,你杀了他们是果。可是你杀了我的家人,这也是你将有的果。”

    任夜用力地咳嗽着,少年也算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倒是十分坦然地弯下腰来。

    其实这次少年会被抓住,也是他主动的。

    他知晓任夜对村子里做的事情,也知晓这件事终将有个结果。

    “你中的毒,叫做相思。想要解开这毒,唯有离开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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