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想长呼一口气的她，却喷出了斑驳猩红。
她不在意地用衣袖拭去，眸中噙着悲情而潋滟的水光，露出了最后一抹勉强的微笑。
“两世都追着你跑，我也累了……”
云倾喉间一涩，当即便落下了一滴眼泪。垂眼时他这才发现，自己握着剑的手，在颤抖。
桑郁卿傻乎乎地笑道：“我还以为，天道垂怜，重活一世能够弥补过往的遗憾……如今看来，有些事或许早就是命中注定了。”
“我站在原点眺望，茫茫望不到尽头，又在尽头回看，却找不到来时的路。”
“我终究，还是把你弄丢了。”
她委屈地蹙起了秀眉，露出想哭又想笑的表情，痴痴傻傻，似是被这天意和命运捉弄得啼笑皆非、无话可说。
桑郁卿吃力地抬手，将自己的额头与云倾的碰到一处，用气若游丝、几乎不可闻的声音与他诀别。
“识海空间是你给我的，可惜，我也把它给弄丢了……”她全身的灵力都借由识海传递给了云倾，两人的神识再度亲昵交接时，俱是身躯一颤。
“无以为别，以此便留个念想罢。”
她呢喃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云倾突然反手抱住了她，将她搂得死死，额头抵紧，丝毫没有分开的打算。
神识交汇的一瞬间，云倾便察觉，自己脑子里那个不断控制着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甚至于最后消失。
大量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脑海里，在他和桑郁卿同样空荡荡的识海里，豁然开拓出一片广袤的天地。
曾经失去的、重新得到的，在中原大陆的、在九州大地的……山水灵木，飞鸟走兽，万物都入了他的识海，为广袤空间增了勃勃的生机与活力。
还有那些，只属于他和郁卿的记忆。
他的郁卿，委实吃了太多的苦了……
桑郁卿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从识海里不断涌出大量的灵气，往她的全身灌输。
脑袋混沌了片刻，桑郁卿这才反应过来，识海空间这是又重新打开了啊！
怎么会……她只不过是和师父他……
哦，神识交融还有这等奇效吗？
桑郁卿微微动了下，心口还是疼痛难当，结果她突觉呼吸一窒，整个人脑袋一歪，昏睡了过去。
收回了暗中施咒的手，云倾面无表情地将她胸口处的剑缓缓抽出，鲜血如同泉水般潺潺流出，很快便浸染了玉枢阁的地面。
而那些被召唤而来的魔兽则是突破了玉枢阁众人的压制和桎梏，逃出了玉枢阁，浩浩荡荡地开始在整个九州馆内扫荡。
杀戮和毁灭是魔的本性，乍然被召唤到如此陌生的环境里，面前又是修为都不低的人界修士，这让自从正魔之战后一直在无间炼狱里煎熬的众魔兽蠢蠢欲动。
不堪的混乱过后，三位馆主终于动了。
他们纷纷从宝座上走下来，聚在了昏迷的桑郁卿身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并未把她制造的这场混乱放在眼里。
她一脸的天真，很难想象这样看起来无辜又纯良的小姑娘，会是掌控着九州馆的馆主之一。
老者模样的人缓缓开口，发出沉暮苍老而又浑厚的声音：“异类，留不得。”
最后，才是那名中年男人发言。张口时淡漠无情的口吻，与控制着云倾脑海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虽为异类，却是拥有特殊体质之人。”
云倾垂下的眼里，瞳孔骤缩，握着剑的手暗暗攥紧。
“若是杀她，枉顾生灵，不守天地自然的法则，是会受惩罚的。”男人说着看似垂怜的话，实则心肠冷硬狠辣。“不如……就将她的功体和道行废去，经脉尽毁，打落九州，让她成为这世上最普通的凡人。”
而众所周知，在九州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普通人，在最底层的也正是这些普通人。
从此以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尤其是一名女子，过得比谁都要艰难。
这大约是最恶毒的处置了。
此话一出，玉枢阁内剩余的其他人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复杂神情。
他们在九州馆做事，这么些年以来，有道理的、没道理的事情做了一堆，可唯独在对两个人的处理上，过于险恶血腥。
一人是桑郁卿，而另一人则是……
几道目光晦暗不明地于暗中观察着拂晓长老云倾的反应。
就在云倾动手去碰桑郁卿的时候，中年男人平静地阻止他道：“她既然声称是你的徒弟，那你自当该避嫌。这件事，就交由别人去做吧。”
云倾的手一顿，很快便顺从地收了回来。
他虽然没有答应，可看这表面上的模样，分明已经是默认了。
只听这位馆主唤了一声：“落雨。”
落雨茫然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桑郁卿，乍一听到馆主对她的呼唤，仓皇回神。“是，馆主。”
中年男人挥了挥手，“把她带出去，交由你处理了。”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云倾，他眼中染着从未见过的寒霜，连说出口的话也让人感到心寒——
“馆主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前几日他还和桑郁卿表现得像是熟悉故交，一往而情深。可如今这般冰冷无情的模样，却是落雨也未曾见过的。平日里他虽然也很冷淡，可那时的他只如秋水，波澜不惊，无喜无悲。
而今看着她的眼神，变了。
变阴沉了。
落雨甚至都不敢去细想，她怕越是思量，便越会看得明白——明白那个清润的云倾才是她所求，而非眼前这个已经沦为杀器的无情人。
落雨手指一动，桑郁卿还在淌血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尾随在落雨的身后，被带出了玉枢阁。
她前脚刚走，后脚便听见玉枢阁的大门吱吱呀呀地缓缓关上。
“九州馆今逢突袭，各位都不是等闲之辈，望众人竭力杀敌、维护我九州馆的颜面……”
慷慨激愤的说辞听几次就厌倦了，人群之中，一个身影淡淡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