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时离开之前,太宰从没有意识到过,他的存在于自己而言已经成了那么接近于毒品的东西。

    暖的,安心的,以至于欣悦的,几乎像飞在天上一样。

    从来没有过那么笃定得毫无道理的安全感,好像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就永远不用担心会受伤。

    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无论做什么,无论何时何地,哪怕处在生与死之间的边缘,都不用担心自己会是独自一人。

    所以,直到今时不在了,他才发现自己的心里空了那么一块。

    好像身处冰窖一样,任什么也填不满,任什么也捂不暖。

    才意识到,原来之前,他都处在那样让人上瘾的温暖里。

    而直到那温暖消失了,再也不见了,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那么依赖他了。

    已经,完完全全成瘾,每时每刻都像快干死的花草渴求雨露一样,在渴求他了。

    他以为自己的心被保护得非常好,竖着锋利的尖刺,对外界的一切都冷眼旁观,不会对迟早会失去的东西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他早已经丢盔弃甲。早已经在自己内心最深的、意识无法触及的地方,深深地、无望地渴求着那明知迟早会消失的事物。

    ......

    有些时候他会做梦,梦见那场爆炸。

    更多的时候,他会梦见今时还活着,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后一种梦才最可怕,因为在梦里、甚至在醒来的一瞬间,他都会那么心安,那么如释重负、欣喜若狂。

    都会想,原来小朋友离开我,只是我做的一场噩梦呀。

    于是浑身都轻飘飘、暖洋洋的,仿佛再也不会畏惧什么。

    ......

    可直到梦醒,直到清醒的那个刹那、他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感受到的快乐,才是真正的梦境。

    ——就会被猛然袭来的现实狠狠击中心脏。

    ***

    太宰站在墓园的入口处,远远地看着中也立在墓碑前,放下一枝粉色的剑兰。

    花语是,“怀念”。

    他其实可以理解小矮子的心情。

    生机勃勃的粉色,笔直如利剑的剑兰,在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闪着鲜妍的光,完全不是祭奠该用的花。

    可这样,就好像可以不承认他已经死去了一样。

    就好像,他只是去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远行,随时会回来。

    ......

    他并没有偷听的打算,但是中也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良久,才抬起头来,大步离开,步伐凌厉得像是在冲锋,眼圈却红了一片。

    ......

    太宰默默地看着他走远,才走过去,把自己手中的一大捧蓝色樱草放在碑前,轻轻地用手抚上碑上的文字:

    NozomiImatoki

    没有生日,因为他自己也记不得了,档案里记录的是随便编的。

    毕竟只是一个黑手党成员,能有碑在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风穿过墓园,掠起他的额发,他望着那块碑,也没有开口。

    还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

    在这里的,终究也不是他。

    真正的他,早已经在那场爆炸里化成了天上的飞灰,再也找不到了。

    ......

    其实他很羡慕小矮子,虽然不是人类,却可以坦然地流泪,可以坦然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自从那场爆炸之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

    只有胸腔里闷闷的钝痛,此刻望着这座碑,增加了一百倍。

    ***

    在异能特务科的宿舍,巧合之下,也只有两张沙发。

    拼在一起可以成为一张还算舒服的床,可是他还是习惯把它们平行摆着,自己睡在其中一张上。

    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他又做了那样的梦。

    梦里全是些混乱而毫无逻辑的画面。

    先是森先生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抵着下巴,满面微笑地说:“太宰君,今时君和你的缘分是上天注定的。因此,现在看来,最佳的方案是由我做主,把你嫁给他。”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织田作站在他身后,郑重地说:“我同意。”

    安吾也站在一旁,扶着自己的眼镜,沉痛地说:“我同意。”

    而后画面一转,变成了港黑一处酒吧里,在自己笑声的伴奏之下,小朋友一脸苦大仇深,艰难地阻止中也进一步破坏公共财产。

    然后就变成了三个人拉拉扯扯地在路上走,走着走着,中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于是今时一路把自己抱回家,放在沙发上,给他吹着头发,旁边放着一罐热气腾腾的啤酒。

    他低头看着自己,眼睛里是暖金色的安抚的笑意,说,

    “睡吧。我在这里。”

    ......

    睁开眼是熟悉的沙发,他迷迷糊糊地,一下子想起今天晚上小朋友就睡在对面的沙发上。

    于是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去,想再看一看小朋友醒来之后,对着自己笑的样子。

    ——对面的那个沙发上,却是空的。

    ......

    啊啊。

    我明白了。

    原来,刚刚,小朋友的笑,才是一场梦啊。

    ......

    他又觉得很冷了,他想要重新睡去,回到那个充斥着金色的梦里。

    可是不能够了,那个梦残留的最后一点温度也消散了。

    他能再见到那个人的唯一的途径,消散了。

    ***

    “——太宰君。”

    “......呀,我好像听见了讨厌的蚊子的声音。还是说有谁在说话吗?”

    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的电脑前,太宰头也不抬地说。

    他听见安吾叹了一口气,把一个小盒子放在自己面前。

    盒子是檀木的,被烟熏得漆黑,里面装的大概只可能是首饰一类的东西。

    他刚想不耐烦地让安吾从哪里拿过来的拿回哪里去,就听他说:“......这是今时君送给你的。”

    “——”

    太宰屏住了呼吸。

    一时间,有点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安吾揉了揉太阳穴,说:“......是在那座宿舍楼里找到的,已经探查过了,没有线索。我争取了一下,让他们同意给你了。”

    “我的异能最多只能看到两个月之前的事。这大概是他在那之前就一直带着的,直到最近才做成饰品。”

    他看着自己,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却只是说:“......我先走了。你......看看吧。”

    走之前,替自己把隔间的门关好。

    ......

    太宰看着那个盒子,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也还没有恢复跳动。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打开了盒盖。

    一条银色的项链掉了出来,上面是一颗椭圆形的宝石,一片朦胧的幽蓝,光泽静谧,在昏暗的光线下,就像月光一样柔和。

    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纸条。

    致太宰治:

    十八岁生日快乐。

    ——有很多事情,我想你在心里都有怀疑。

    但永远不要怀疑,我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希望你能幸福,能够与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相遇。

    ——但这些都是我的私心,你是自由的飞鸟,不该被世俗所禁锢。

    ......所以,今后也、自由地生活下去吧。

    我全心地祝福你。

    今时望

    ......

    “啪嗒”。

    纸面上的字迹被染开,成了分辨不清的墨色花朵。

    就好像一直以来沉寂的泪腺在叫嚣着自己的复活,眼泪无声无息地、汹涌地落了下来,他什么都看不清了,鼻腔也酸涩得无法忍受,那一点幽蓝色的光彻底幻化成了一片模糊的晕影。

    他在一片模糊中摸索着捧起它,握在手心里,贴在自己的心口,好像这样就可以让那里不那么难受一样。

    ......

    “要自由”。

    你这么说。

    可是。

    可是啊。

    ......没有你的自由,又算得了什么啊?

    ......

    在一片寂静的狭小空间里,他紧紧地握着项链,蜷缩起来,然后终于再也不能抑制自己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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