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望说了一声，跨过旅店大门，径直走向严老头。</p>
艾薇落在后面，一脸惊奇地摸着干燥的衣服，没弄懂这是什么原理。</p>
正当她想要仔细研究的时候，身后忽然亮起了薄薄的红光。</p>
艾薇一个激灵，连忙跑过去，躲在严老头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p>
马科鄂斯鱼化作的黑袍人从门外走进来，肢体和步伐一如既往地僵硬，兜帽下的目光无神而空洞，对店内的三个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等待开餐。</p>
严老头的眼神唰的亮起来了，他端起桌上的盘子，啪的摆到黑袍人的面前，极为大方地说道：“各位不要客气，尽管吃，我桌子上还多的是呢！”</p>
围着桌子坐成圆圈的黑袍人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看见严老头这个人似的。</p>
正当场面安静而尴尬的时候，某个身材娇小的小黑袍人从另外一张桌子走过来，伸出小手抓起盘子里渗血抽丝的鱼肉，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p>
严老头顿时就笑开了，乐呵呵地拍着小黑袍人的后背，说道：“小兄弟眼光真不错！咱们这的生炒鲱鱼绝对能能称得上是玻璃海第一！”</p>
艾薇毫不犹豫地拆台说道：“难道玻璃海里还有其他的店子吗？”</p>
严老头哎呀一声，半点尴尬也无，摆手道：“看破不说破嘛！”</p>
艾薇不太文雅地翻了个白眼，立马开始嚷嚷，不知“消停”为何物：“外婆呢？外婆还没来吗？外婆什么时候来呀？到底还要多久啊？这家店的大老板呢？怎么没看见她的人影？除了生炒鲱鱼还有其他的菜吗？我饿了……”</p>
严老头身为长辈，顺嘴说了那么一两句：“你就整天在这儿叭叭叭，也不见到你去做些有意义的事。”</p>
艾薇的眼里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气，含泪指控道：“老爷子，你凶我！你不爱我了！”</p>
她戏精上身，演技浑然天成，比起刚开始和少爷互飙演技的时候，表现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再配合那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杀伤力极为可观，能对全年龄段的智慧生物造成有效打击。</p>
江野望扭过头：“……”内心缓缓打出一个问号。</p>
严老头反应极快，装出一副被欺负的样子，抱着自己粗壮的双臂，大大咧咧地说道：“不是，我就是说你像个懒蛋似的，跟我爱不爱你有啥关系，再说了——咱俩之间爱过吗？嘤！”</p>
说到最后，一百多岁的大老爷们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点儿委屈。</p>
艾薇看着一米八三的肌肉猛男在那儿撒娇造作，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觉得自己的脑子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污染，眼睛差点被严老头的骚操作给整瞎。</p>
江野望眼观鼻，鼻观心，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骤然捏紧了，爆出几根青筋，忍得也是很辛苦了。</p>
唯有不停往嘴里塞鱼肉的小黑袍人仍然在继续进食，仿佛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止他吃东西。</p>
严老头吧唧一下嘴，露出回忆的表情说道：“我的功力不减当年啊，想当初我追老伴儿的时候就是靠着小奶狗装可怜这屡试不爽的招式，战胜无数情敌，最终抱得美人归——”</p>
听到“小奶狗”这三个字，江野望当即虎躯一震，慌忙起身道：“师父，客人们已经就位，我先去厨房给大章鱼帮忙，有事再喊我。”</p>
江野望一走，就只剩下严老头和艾薇四目相对，但气氛却一点也不尴尬。</p>
只见严老头叭叭说道：“嘿，你知道我老伴儿吗？就是我媳妇！哎，不知道没关系，我这就跟你说，我媳妇那长的可是貌若天仙、沉鱼落雁、倾国倾城……”</p>
艾薇估摸着老爷爷读的书少，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成语，反反复复地说。</p>
听他一口气背完八百字的形容外貌的四字成语，艾薇愣是没整明白严老头的媳妇到底长啥样子，这是长了三只眼睛，还是八张嘴巴？不然怎么撑得起这么多的口水。</p>
可严老头没看她，他专心致志地说着自己心里的那个人，眼睛亮的发光，满眼都是欢喜，像是只要说到这个人，他就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似的。</p>
艾薇安静地听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表情从一开始的兴趣高昂到后面的麻木平静，整个人仿佛已经看破了生死。</p>
在这漫长的半个小时里，艾薇知道了严老头的媳妇喜欢涂绿色口红，弹西木琴很厉害，小学的时候拿过艺术节一等奖，比起花纹衬衫更喜欢格子衬衫，但最喜欢的还是白色的长裙子……</p>
严老头的嘴就没停过，从老伴儿尿裤子的时候说起，一直说到他为了追她花了多大的心思。</p>
艾薇不太理解这种感情。</p>
她对妈妈的小习惯和爱好信手掂来，知道许多妈妈小时候的事情，但她觉得严老头对老伴儿的感情并不是她对妈妈的感情。</p>
有点不一样，但是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p>
严老头停下来喝口水，咕咚咕咚喝了满满一壶的白开水。</p>
艾薇见缝插针，问道：“老爷爷，你老伴儿现在在哪儿呢？”</p>
严老头脸上的欢喜和幸福忽然就凝固了，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空荡荡的落不到底。</p>
那是一种带着两分茫然两分虚无的表情，不难过不悲伤，但却直直地砸在人的心里，叫他人也生出几分苦涩来。</p>
他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吧啦地瘪嘴道：“她去很深很深的海里，再也不回来了。”</p>
比刚才刻意扭捏造作的委屈要真实得多，让人下意识地忽视他的体型和年龄。</p>
艾薇挠着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p>
严老头又露出笑容，没心没肺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再有几年我就要去陪她啦，到时候我又可以听她弹西木琴了。”</p>
哐的一声。</p>
温莎踹开门，从二楼下来了。</p>
那双宛若含着秋水的眸子斜斜地落到严老头的身上，目光里有纯粹的欢喜和幸福，和严老头回忆老伴的表情何其相似。</p>
严老头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见她冲自己露出一个极为张扬却又不失含蓄的笑容，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垮了，颇有几分戚戚然然之感。</p>
他讪讪地搓着手，不太能应付的来：“大江啊，小江在厨房里，你去看看吧。”</p>
温莎扫了厨房一眼，噗嗤笑道：“我管他做什么，小江那么大个人了，倒是老先生你近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得好好补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