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22日,地球,日不落帝国,剑桥大学附属医院。

    一间有着明亮落地窗的ICU病房内,数十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进行紧张的生理指标分析。

    “HR——42BPM”

    “BP——72/43mmHg”

    “T——34.2c”

    “SV——66.53ml”

    “CO——2.43L/min”

    “CI——2.77/min/m^2”

    ……

    “抱歉,艾萨克,我们……”一个胖胖的男医生脸上汗水密布,满脸沮丧的神情,肥胖的下巴说起话来一抖一抖的。

    一边的护士伸出白嫩的手给胖医生擦汗,那小手太用力,以至于医生脸上皮肤溢出的油脂被划出一道一道的痕迹。

    病床上,一个人影昏迷不醒,这样的体征,已经可以预见到他头顶上悬挂着的死神之镰。

    枯瘦的手背,暗青色的血管如同一条条冬眠的蓝蛇,久久都没有回荡过血液奔腾的呐喊。那是一只渐渐熄灭生命之火的手,那手已经抓不住任何时间的轨迹,无数伟大的思想再也无法如同砂砾从那指缝间倾泻。

    瘦削的脸庞上,两个深陷的眼窝已经隐隐发黑,比芦苇还细的脖子已经无法支撑那充满智慧的大脑,他的头低低地垂在枕头的一边——实际上那是他的常态,在以前的几十年间,他一直是这么在轮椅上度过的。

    歪斜着头,坚定的眼睛戴着金丝眼镜,瘦弱而充满激情的身体,从语音合成器里流淌出无数美妙的宇宙学理论。

    如今,这个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躺在一张ICU病床上昏迷不醒,呼吸无力,脉搏低沉,即将在痛苦中死去,周围没有一个科学家为他送行。

    医生们摇头叹息,渐渐散去,只留下一个护士在这值班监控。

    窗外,原野一片金黄,一条玉带般的河流静静流淌,在黄昏中闪烁着金色的波光;那绿草茵茵的河畔边上,一阵阵青春的欢笑声回荡。

    太阳西沉,如同一个煎得六分熟的蛋黄,散发着令人垂涎的热气,缓慢地贡献给一个老人一生中最后一次的日落。

    自然对于每个生命都一视同仁,毫无偏爱。

    如果这就是上帝,那么他当真是仁慈的,给予每个人同等份量的阳光、雨水和清风。

    这是地球上一次平凡的日落,也是一个传奇的最后一次日落。

    黯淡的ICU房间中,心脏监护仪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滴滴’地跳动着。

    一声黯哑的叹息从床前的空轮椅上发出,那带有沙哑电子音效的嗓音在这房间内如同地狱中发出的回音,惊得打瞌睡的护士一个趔趄,差点顺着背后的墙壁滑倒。

    “我终于还是睡到了这里,等待着死亡。”

    “啊!这里是多么孤独,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多么想念那些绿草如茵的河畔……在那美丽的乌斯河畔,我遇到了我的挚爱!如果能够有来世,我还会在那阳光灿烂的下午,邂逅绿茵点缀如绒毡的河畔边,那读书的姑娘吗?”

    “这个世界多么美丽,我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没有解开,真是遗憾啊……”

    “真想再看一看那片星空,即使无法抬头,我也可以想象那景色有多么美丽!那些梦幻一般的星云,它们源自于多年前的超新星爆发,经历了几千年的跋涉,才将光芒散播于人世!”

    “真想,到那尽头去看一看,那里还有什么!我想,那一定是永恒。”

    “生存还是毁灭?死亡或者永生?”

    “多么令人畏惧和着迷的词汇!”

    “死亡……不不,或者,我可以奉献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

    “或许,是为了那些该死的梦境……”

    “也为了,我那一点点卑微的恐惧……”

    那闪烁智慧的海洋静静平息,最后化作一片黑色的死亡风暴,向着血管内刮去,所到之处一片寂静。最后,所有的血液停止了流淌,心脏躺在胸膛中奄奄一息,神经反射传递给全身,皮肤一阵阵紧绷,拉扯着生命最后的一次挣扎。

    人的大脑在心脏停止跳动后,仍然可以运转一段时间。

    当监护仪的绿线停止了起伏,释放出一阵刺耳的鸣叫;这声音一直向外扩散,刺穿了护士的耳膜,刺穿了整片院区,刺穿了整个国家,刺穿了整个人类社会。

    死亡的躯壳中,大脑闪过一丝微弱的神经波动,传输进病床边的轮椅电脑之中。

    太阳沉入地平线下,大地沦为黑暗。

    远远地,一阵警笛声传来,无数整齐的脚步声冲进病房,荷枪实弹的皇家军队接管了医院,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走动。

    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中,一架印有皇家科学院标识的直升飞机降落在医院的楼顶,冲出来一批身穿生化服的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仪器。

    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方装着大半电解质溶液的鱼缸,溶液看上去很粘稠。

    这也许并不是一个鱼缸,但是它真的很像——胖医生远远地躲在自己的办公室的百叶窗后面,靠着直升机灯光的照射见到了那个东西,他突然间打了个寒颤,那个长方形里面飘舞着无数电极的玻璃盒子让他莫名地联想到了——棺材。

    鱼缸=棺材?

    他自嘲地笑了笑,缩了缩几乎没有的脖子,继续把自己的头埋到了一双美丽的脚之间,匍匐得像一只哈巴狗。

    走廊里的脚步声杂乱地从远到近,冲进了办公室隔壁的重症监控病房,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两个小时之后,杂乱的脚步声离去,接着响起了巨大的螺旋桨声,军队撤离,医院恢复了宁静。

    夜幕下,直升机的信号灯一闪一闪,映照出机舱内一个玻璃容器,在粘稠的电解质溶液中,无数电极漂浮,链接着一颗大脑。

    直升机快速地飞向帝国皇家科学院。

    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熟悉的政客面孔云集。

    院长室内却安静寂寥,黑乎乎的房间里,只有电脑屏保在不停时亮时暗,偶尔亮光扫过边上的打印机,机器出口处散落着两张文件。

    页面打印时间,三小时前。

    来源,剑桥附属医院。

    “安乐死申请书”

    “永生者申请书”

    落款,艾萨克及其亲属。

    电脑上的空白文档中,慢吞吞地打下一行字:“一切,都是那该死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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