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他们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去了洞庭境内最有名的道观。道观香火旺盛，求福者络绎不绝。
传闻这道观的主人云真人，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神通广大，治病救人，妙手回春，在洞庭一带，不论是江湖人还是官府人，都十分敬重他。
他们在道观外跪了三天三夜，终于等来云真人诊病。可云真人看了后，也摇头，说是孩子病像是先天元气泄漏，无药可救根治。但若是能有补元气的好灵芝，也能暂时续命。
这方子简单，但就是灵芝很贵。
他们花了小半年的积蓄，在药铺买来了十年份的灵芝，熬煮服下之后，娃儿的神气终于恢复了。就这样，他们一直熬到现在九岁。
六年里，头两年，韭儿哭过好几次，花了十多两银子。这几年，韭儿懂事了，病只会偶尔发作，一年难得落泪一次。但是他们每年都准备着一两银子，万一韭儿哭出泪石，就马上去买灵芝续命。
“今年没攒下钱，现在连舟税，过桥费都交不起了。若是韭儿儿发病，没有银钱去买药，她怎么活？
“送韭儿去大户人家，好歹吃穿不用愁，比在家好，每月说不定能存点铜钱。可若是在家，日子那么苦，哪还有救命的钱？”
“大娃十二岁了，得自己开始存钱娶媳妇。三娃小，身子骨弱，就怕他饿坏了，也生病，那。。。咱们怎么办？”
田老娘越说越感到无望。
田老爹也沉默了，拿着烟斗的手垂下来，眼睛望着天际出神。她说的这些，他怎么会不清楚。
每年的舟税，地税，过桥费，就像是三座大山，压在他们头上。而韭儿偶尔发作的病，更是雪上加霜。
田老爹这些年一直咬牙硬撑着。韭儿实在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眼看着她快没命，就算是砸锅卖铁，他也不想放弃。
今年冬天收成差，银钱缺口太大了。过桥费恐怕要去借钱。若是韭儿发病一次，家里实在是没有钱去买灵芝续命了。
想到这儿，田老爹猛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青灰的烟雾。
或许，娃她娘是对的。
有了银钱才能活下去啊。
去大户人家的安置费，至少可以让韭儿买灵芝续命。
田老爹扛起了锄头，继续挖起了芋头。寻思着，一会儿早饭时，好好跟娃说。
韭儿。。。应该会同意的。
白霜融后，灰黄的草地无力的耷拉着。
田韭儿怔怔的朝家的方向走着，失魂落魄。
他踉跄着险些跌倒，单薄的身子像是寒冬里的落叶飘摇。
田韭儿知道，自己有一种怪病。
只要哭泣，就会流出泪，变成小绿石。
而且身体会元气大伤，大病不起。如果没灵芝续命，自己的小命就像是夜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她知道为了自己的病，爹娘愁眉不展，辛苦劳作，全家省吃俭用，只为给自己留下买药钱。
她的病，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漩涡，吞噬着家里的余粮，折磨着爹娘，也张着血盆大口盯着自己。
于是她特别卖力的干活，小时候只干些杂活，长大了包揽更多的家务，就为了减轻爹娘的负担。
她很想快快长大，有了更多的力气她就能下地劳作，进湖捕鱼，赚更多的钱，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让哥哥弟弟也开心。
今年的收成不好，寒冬的鱼获特别少。
她也曾担心爹娘的眉头可能要皱的更深了，也曾担心弟弟可能会要吵闹很久，担心自己会不会生病。
但从没担心过爹娘想要卖了她，会不要她！
田韭儿想要大哭，可是她不能哭，她要强忍着，不能让这悲伤的情绪蔓延开来。
这是她无法更改的命。
想要活着，就不要哭!
她深吸一口气，仰着头，闭上眼，总算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心中不敢有丝毫的委屈和悲伤。
这些年，爹娘天不亮就出门打渔，傍晚才归，挣得钱从未给自己花过，都是买了衣服，吃食给三个孩子。他们辛苦养育我，若是要抛弃我，可能三岁时就做了。
他们为了这个家，硬撑了下来，自己能活到现在，全是爹娘的恩情。
爹娘一定是无路可走，才想要卖了自己。
不知不觉的想着，田韭儿已经到了熟悉的老屋外。
灶房里的青烟还在飘着，仿佛还没出门时那样。弟弟恐怕已经醒了吧？
田韭儿走进屋子，看着弟弟还熟睡的脸庞，露出笑意。顺儿最喜欢粘着自己了。她还想着等攒好钱了给弟弟买糖吃。可是如今，知道了爹娘的想法，田韭儿觉得自己已经是家里的累赘。
大哥要留着娶媳妇，弟弟还没有长大。爹娘的负担很重。
是时候，离开这个家，不能拖累爹娘了。
她可以去蒙泉县城，找一份活计，自己养活自己。
如果犯病。。。那就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她可以为自己负责了！
田韭儿露出决然之色。
她走到床边，拿出一个钱袋子，这里有五十二枚铜钱。
是她捕到大鱼后卖的钱。每次卖了钱，她都会留下两文，自己存起来。以防万一自己生病，也好去买药续命。
这钱不多，买不了灵芝。
但留下来，可以给哥哥添一件棉衣，给弟弟买点吃食。田韭儿将钱袋子绑在弟弟的手上。她走出老屋，回头望向爹娘的方向。
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女儿走了！
原谅女儿不辞而别，不能在膝前尽孝！保重！
大哥，妹妹走了后，请替妹妹给爹娘尽孝。
田韭儿稚气的脸上，难掩悲伤，她拜完起身。冰凉的小手用力的撑起竹竿，缓缓向远处滑去。
此时的她，身上只带了一个装着十多粒泪石的袋子，和一个早上没有吃完的玉米饼。
“哗哗”
竹筏飘过河面，拐入芦苇荡里。很快连波纹也不在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