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有圣旨在,可姜虞云英未嫁,去苏瞬钦的卧房自然不好,是以姜虞便着人跟夫子借了一间空闲的学室,两人就在里头谈事情,漆墨和点书也在,勉强说得过去。

    只是……

    苏瞬钦看着搁在面前的两张纸,每张上面都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余下内容却是空白,似在等着人填写。

    “我打听过了,这个东西要两人各执一份,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到官府里一登记就可以生效。我不敢贸然动笔,所以来问问你,你看需要写什么,咱们就写什么。”

    苏瞬钦抬头看着她:“这是郡主自己的意思?”

    “不然呢?”姜虞不明白他因何有此一问,“我早就说了,咱们是假成亲,既是假的,我也不能白占你的便宜,这份和离书提前写好,到时咱俩一人一份,等我的危机解除就拿出来,也可以还你自由之身。”

    “至于和离之后你要什么补偿……”姜虞支着下巴想了想,“我除去银子这等俗物也想不出个什么来,你写就是了。”

    只是对面的苏瞬钦却就那么端正坐着,迟迟都未动笔。

    姜虞等的有些不耐烦:“怎么,你不会后悔了吧?圣旨都全城皆知了,你现在后悔可没用了。”

    苏瞬钦摇摇头:“苏某既决定了自不会后悔,只是郡主是女子,天下之人对女子的要求总是苛刻,悠悠众口,也多捕风捉影之言,郡主倘到时与苏某和离,只怕名誉不利,落人话柄。”

    “那又有什么?”姜虞似乎毫不在意,“他们自然要求他们的,我何须管那些人?我只管好好活着,也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自在便够了。”

    “便是王爷和王妃也不在乎吗?”

    “父王和母妃……”姜虞微怔了一下,而后便一摆手道:“到那时自有那时的办法,这不过是给你我二人一个保证,免得日后同一个屋檐下,再起什么没有必要的龃龉。”

    苏瞬钦知她是决定了,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提笔要写字的时候,还是觉得那笔尖落墨,颇为刺眼。

    “你既担个太学第一的名头,自然比我文采华茂,可写得好些,不能让人笑话了我去。”

    苏瞬钦又抬眸看了她一眼,只觉她如今所思量,实非常人之能有,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篇和离书,很快就写好了,姜虞执笔誊抄了一份,见他那里头几乎什么内容都没,不过是些泛泛之语,遂笑道:“原来你也会写这样的废话,若是让先生见了,只怕都不想认你这个学生。”

    苏瞬钦在那和离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道:“只是一封和离书,便如郡主与苏某成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又何须管它内里如何?”

    不知怎么,姜虞总觉得他的话像是带着绵刺似的。只是这人心思从小就深沉,她也不愿费那分心思去揣度,便提笔写好自己的名字:“好好好,这样便好了吧。”

    两份和离书上,两人各按了殷红的指印,而后一人一份,分了开去。

    姜虞将自己的那份好好收起来,欣然看向苏瞬钦:“和离书都写好了,你也该没有后顾之忧了,从今以后咱们就是搭伙保命,到这和离书生效之前,我自会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也请你,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马脚。”

    苏瞬钦未语,只是将那份和离书折起,收了起来。

    姜虞见他如此,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来。她转而道:“都办好了,那我先走了。对了,你既帮了我,那赈灾银的案子,我也会帮你们到底,等着我的消息吧。”

    她说完,也浑然不再去管苏瞬钦的反应,带着点书就从屋里走了出去。

    外头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苏瞬钦隔着窗子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深处,才对漆墨道:“回去吧。”

    不想便是这么一件小事,也没逃过太学院那几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学子的耳朵。

    旁人左不过私下议论,但卢章俊同自己这位师兄关系很好,胆子也大,不惜冒雨跑来,一边蹭着苏瞬钦这里的好茶,一边打听忘忧郡主又来太学的事。

    “郡主是不是特意来看师兄的?早前见到郡主殿下便觉得她是世间少有的豪爽女子,果然不错!”卢章俊还未及弱冠,且性子本就活泼,什么事都甚是好奇。

    苏瞬钦坐在那里给自己斟了茶,看着白瓷茶盏里莹润的茶汤:“旦夕祸福,常人如何卜算?”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卢章俊蓦然一怔:“师兄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旦夕祸福’了?”

    “依你所见,朝中如今形势如何?”

    卢章俊虽爱凑热闹,但课业还是好好学了的,也跟着先生见过几位朝中的大人,多多少少说得上一些,便道:“圣上虽年轻,但仁民爱物,诸位大人也许有政见不同,但祝太傅斡旋其中,也不见太大的争斗。”

    “贤王府呢?”

    “贤王殿下立有军功,又是圣上的叔叔,自然举重若轻。”

    “既如此,那若忘忧郡主果真嫁给了祝公子呢?”

    卢章俊刚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呼出声:“功高震主乃古之大忌,那道赐婚的圣旨,原是用师兄去填两派相争的窟窿!”

    苏瞬钦笑了一下:“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不堪。”

    卢章俊却觉得自己后背发凉:“我还以为,是郡主喜欢师兄……”

    “她的心思姑且不论,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有一半都有赖制衡之术,只是单凭圣上,未必有此般冒险的魄力,背后怕还有那位深居简出的大长公主隐晦手笔。”

    苏瞬钦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暮,雨滴自房檐跌落下来,连缀成丝丝缕缕的珠串,夏日到了,多雨的季节。

    *

    贤王府,姜虞的卧房,点书看着自家郡主将那封和离书郑重地搁进带着锁的小箱子里,犹豫了良久,还是开口:“郡主,这样真的好吗?”

    姜虞把东西放好了,转过身来看着她:“怎么了?”

    “王爷和王妃都当这事是真的喜事,若是知道郡主和苏公子这会连和离书都写好了,只怕要伤心难过。”

    姜虞脸上挂着一抹凉薄的微笑:“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有天还要干这种缺德的骗人活计。”

    点书低着头,一面想劝,一面又觉得郡主心里是真的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隐情,心里纠结得厉害。

    姜虞起身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户掩上。雨声被关在了门外,听起来闷闷的,并不似在外头那般清脆。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旧事重演,栽在同一个人手里两回吧?”

    点书听不太懂,茫然地看着自家郡主的背影。

    姜虞立在窗前,烛台上的灯火将她的浅淡影子投射在木窗上:“他是迫于朝局才答应娶我,留这么个东西,是我让了一步,也是让他日后不要有后顾之忧。姑姑说得对,十年了,他也会变,但愿各让了一步,就真能海阔天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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