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苏瞬钦带着一张图纸进了养心殿。
“工部陈侍郎府上，他自己家，凝香楼，湖东街的赌坊，鉴南门的酒馆，三日里，他几乎每日都是在这几个地方盘桓。”苏瞬钦将那张图展开，指着上面的五个红圈。
姜熠面色清冷，少年人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肃杀之气：“苏兄看出了什么？”
“圣上有没有发现，这些地方连起来，刚好将一处容纳其中。”
“鉴湖。”姜熠瞳孔微缩。
梁正道：“鉴湖正在繁华之处，平时往来之人众多，若是要藏什么东西，一般确实不会想到这里，但也正因为此，这个‘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
“可鉴湖平阔，湖中也并无小岛，能藏在哪？难不成沉进湖底？”
“未尝没有这种可能。”苏瞬钦指着鉴湖连通城外护城河的那条河水，“沿河的道路平坦宽阔，银两从户部出来之后，正从此处路过出城，若是趁着清点休息，又或者守卫换岗的时候调换，瞒过谢冬树大人也不是不行。”
“而且，”梁正补充，“那日清点银两数目时出现了意外，来回核对多次，待运送银两的马车出城之际，天色已暮。”
“所以趁着天黑看不清楚，提前换了银两，却让谢冬树大人在奉平县才发现，以此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若是顺利，还能最后将罪责推到江大海他们身上。”姜虞点头道。
“可那么数目巨大的银两，就算是趁着夜色，如何能全然不被人察觉？”
苏瞬钦沉思：“那就要问问当日的那些侍卫了。”
没有什么是在严刑逼供下审不出来的，之前只将那些人收押，是因为没有证据，更没有想到鉴湖这个地点，如今有了新的线索，从天牢提审，可就不只是审问那么简单了。
只是归根结底，还是要把银子找出来才行。
于是隔了几日，敏锐的人发现京中巡逻的侍卫更少了。据说是因为马上要到太后的生辰，派了不少人去置办用物，准备宴会。
而这样一番动作下来，京中的巡查盘问自然几乎相当于完全没有了，关于那桩赈灾银案，也似乎渐渐不了了之。
*
日头已然偏西，被炙烤了一天的大地散发出余温来，晋国的宵禁并不很严格，夏夜里，各处都是纳凉寻乐的人们，鉴湖上也停着几艘画舫，都在离岸边极近的地方，笙歌阵阵，乐音靡靡。
萧御飞蹲在灌木的树影里，对身边的姜虞道：“表姐，都等了五天了，哪有什么人影啊？”
他们每晚都来这守着，已经五天了，除了寻欢作乐的，根本没见什么可疑的人，萧御飞就不懂了，这抓人是衙门的事，他表姐怎么就非要来呢？而且还不告诉梁大人，到时候有功都记不到他们头上。
姜虞嫌弃地拍了他一下：“你以为就咱俩在这蹲守啊？那么多侍卫人家可是白天黑夜都藏在这，咱俩只是晚上来，已经很优待你了。”
“每天都被姑姑骂一顿，哪里优待了……”
“闭嘴。陈筑桥一个工部侍郎，哪有那么大胃口，他背后肯定还有人，我得来看着，不能让那些人对苏……对梁大人下手。”
萧御飞噗地笑了出来：“关心苏大哥嘛，还怕我知道？”
姜虞瞪了他一眼：“谁关心他？我这是不想背上克夫的名头。”苏瞬钦要死，也至少要等到祝文岳彻底不能娶她的时候才行。
姜虞一滞，随即道：“什么救不了，你救不了又不是我救不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怎么救，毕竟这些都是她前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可她就是不放心，她还不想让苏瞬钦死，尤其是前世他活得好好的，她更不想因自己的改变害了他性命。
正在两人贫嘴的时候，鉴湖岸边，画舫楼台的灯光里，出现了一个姜虞不太熟悉，但萧御飞经常看到的身影。
“哎，那个……那个陈大人……”萧御飞忙拉拉姜虞的袖子。
姜虞顺着他所指，透过灌木的缝隙看过去，但见一个穿着寻常衣服身材微丰的中年男人正在几个随从的陪同下，登上一艘挂满了花灯的画舫。
姜虞冷哼了一声：“这时候跑来这里，总不会是听曲的吧。”
“真是他干的吗？”萧御飞有点不敢相信，在朝中时也见过几次这位陈大人，看起来很老实，不像是干坏事的人。
姜虞道：“除了他还能是谁？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真将银子捞出来。”
网已经支好了，就等鱼儿来了。
深沉的夜色笼罩了整个鉴湖，湖边不远的凝香楼里传出的乐舞之音催得人昏昏欲睡。姜虞盯着湖面上缓缓行进的画舫，专注地想要看清上面的人正在做什么。
只是那画舫渐渐划去湖心，又隐藏在众多画舫之中，实在是难以辨认。
萧御飞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表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姜虞伸手拍他：“你看，那艘船是不是要靠岸？”
萧御飞抬头去看，先时那艘陈筑桥登上的船早就混在其中分不清了：“是有一艘要靠岸了，可是是刚才那艘吗？”
姜虞轻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靠不住。”她说完，也不在那灌木丛里藏着了，起身跑了出去。
“表姐！”萧御飞连忙也跟了出去。
沿湖的道路上，行人已经没有多少了，画舫里的人大都喝得烂醉如泥，几艘画舫上下来的人都要被搀扶着才能走路。
姜虞趁着夜色溜到一棵大树后面，探出脑袋来看。
近两个时辰之前陈筑桥登上的那艘画舫果然靠岸了，上头的歌女扭动着窈窕的腰肢走下来，后面便是已经有些摇摇晃晃的陈筑桥。
“真是来喝酒的？”姜虞皱了眉头。
萧御飞在后面抱着胳膊：“就算是转移银子，也不能让人看见吧？”
而后姜虞就看到身着便服的梁正一行人走过去，与陈筑桥“巧遇”了。
苏瞬钦自然也在其中，姜虞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朝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各处挂着的灯笼发出光茫来，什么可疑的人影都没看见。
离得远，也不知道几人说了什么，就见“醉醺醺”的陈筑桥忽然跪到了地上，而这时候，整个鉴湖上的画舫，就像约好了似的，突然就集体熄了灯。
热闹的湖面一下子充满了女子惊叫的声音，姜虞听见有流矢划过的破空声，她连忙冲了出去，待跑到那里，只看到了衣襟溅血的梁正。
“苏瞬钦呢！”她厉声问。
梁正根本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会在这里，手里提着陈筑桥的衣领道：“在船上。”
姜虞一眼看见已经中箭丧命的陈筑桥，心里咯噔一下：“愣着干什么？去把那艘飘出去的画舫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