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贤厅里，姜武与萧氏面面相觑。
姜虞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自己说非苏瞬钦不嫁，已是够惊世骇俗，如今还自己请求提前婚期，莫说本朝，就是再往前数，也数不出几个这样的来。
姜武皱眉：“你便是遇到了刺杀吓坏了，也不至于一回来就说这种胡话。本王看真应该找太医瞧瞧了。”
“父王，女儿没有说胡话，女儿是认真的。祝文岳就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祝太傅又老谋深算，便是订婚了，谁知道他们会使什么下作手段？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尽早成亲吧……”
“你看看你哪里像个郡主！”姜武越说脾气越来了，“整日在外面跟着一群纨绔子弟胡闹就算了，如今张口说出来的，这叫什么话？我贤王府的郡主，这身份配不上你，偏要嫁了人才行？”
萧氏连忙过去拦着：“你那臭脾气收一收，虞儿刚在外头遇见刺客九死一生，你这么说她，何苦呢？”
姜武看着萧氏，重话又说不出口，无处发泄，最后闷闷叹了口气，回椅子上坐着了。
萧氏将姜虞扶起来，柔声道：“那刺客你父王已派人去查了，行刺郡主也不是小罪，你只消等着就好，如今结果也没出来，也未必就是祝家公子做的，你这样，不是平白诬陷他吗？”
“母妃，你别被那祝文岳道貌岸然的样子骗了！他惯会伪装，手段实则卑鄙！”
“你整天说祝家公子手段卑鄙，你拿出证据啊！”姜武气不过，又道。
姜虞哪有证据，她不过是前世栽在那个人手里，今生不想重蹈覆辙罢了。可祝家苦心经营多年，又哪是她几句话就能颠覆的？
若真那么容易，苏瞬钦和姜熠又何苦冒着危险撤掉京城的禁军，去做那个引蛇出洞的局呢？
“母妃……”父王劝不动，姜虞转向萧氏，说着说着，眼睛红红的，泪就要下来了，“女儿势单力孤，朝局又变幻莫测，早一日嫁给苏瞬钦，皇兄也能放心啊，母妃。”
萧氏心疼坏了，抱着姜虞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虞儿不哭，那赐婚的圣旨也没定下什么时候成亲，东西都是现成的，提早几日也无妨的，咱们虞儿都及笄了，谁又能说出个什么呢？”
姜武一惊，看向自己夫人：“怎么你也……”
萧氏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人活一世，须臾几十载，若是不能尽兴，是委屈了些。我已经委屈了，虞儿可不能再像我一样。”
姜虞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那日陪母妃骑马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姜武似压根没想到这样的话能从萧氏口中说出来，他讶异地看着这对母女，只觉得自己忙于政务的时候，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王府，王府委屈你们了？”姜武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
萧氏看着，忽然想起了年轻时他去将军府提亲的模样，一下笑了出来：“你还说虞儿呢，你当年到我们将军府提亲是什么样，难道过了十几年，全忘了不成？”
他那时恨不得前一日提亲，第二日就能把人娶进门了，哪能不记得呢？
姜武沉默了，他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好像没什么不对。
于是第二日，尚在一堆卷宗里翻找当年太师府一案蛛丝马迹的苏瞬钦，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爷突然提前此事，是发生了什么吗？”
姜武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只道：“虞儿也已及笄了，你也过了弱冠之年，若是要成亲，也没什么问题。况且……”
“王爷但说无妨。”
姜武思及苏瞬钦的品性，便也没有再瞒着他，道：“虞儿昨日和御飞偷跑出去，在城南的树林里遇到了刺客，现在还没查出究竟是何人所派，她自己怕夜长梦多，本王也想，兴许是等不得。”
贤王府如今的处境，实有几分尴尬。贤王是圣上的叔叔，虽手上没有兵权了，可军中的威望还在，且与朝中的武将又多交好。
忘忧郡主是王府的独女，她嫁给谁，可不单是一场婚事，更是代表了整个贤王府的势力要站在谁的那一边。
若是与祝家联姻，那两家足够功高盖主，这也是姜熠和姜茯促成姜虞与苏瞬钦婚事的一个重要原因——不管从哪方面看，苏瞬钦独身一人在京城，都是最好的人选。
如今旨意已下，可若真有什么意外，譬如姜虞今日被人掳走，那事情便又将生变。
苏瞬钦沉默了下来。
在答应姜熠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件事的准备，姜虞拿来和离书的时候，他也欣然同意，只想着还有几月的光景，若是他快一些，便不必连累她委屈下嫁。
偏偏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理由拒绝这桩提前的婚事。
“瞬钦，你若是觉得不妥，那本王回去再劝劝虞儿那个孩子。她如今实在是想一出是一出，也不是哪里和祝公子闹了别扭，劝都劝不好。”
“既有歹人欲行不轨，郡主有所担忧也属正常。晚辈谨遵王爷吩咐。”
姜武看着面前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当年未能保下太师府，他已满心愧疚，如今还要为了自己的女儿委屈苏瞬钦，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委屈你了。”姜武叹道。
苏瞬钦摇摇头：“晚辈幸蒙圣上与王爷赏识，委屈的，是郡主才对。”
*
正如姜虞所料，婚期被提前到了最近的六月廿二，钦天监给看的日子，再往前，就没有更合适两人的吉日了。
不过距六月廿二也没有多久了，姜虞自那之后，便忙于成婚的事宜，也不再随意出府，便是还有人想打她的主意，也没了入手的机会。
只是那群刺客，查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和凝香楼时的那场刺杀一样，被几个下层的替罪羊背了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却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对于忘忧郡主的这场婚事，皇家自然是极其重视，只不过祝太傅似乎有所不满。祝家一脉带来的压力全都压在了姜熠一个人的身上。
他连着几日几乎都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人好像瘦了一圈似的，脸上都浮现起没有休息好的疲累。
太学院中的苏瞬钦也不算很好过，学子中不乏投在太傅府门下的，对他的刁难只多不少。
不过这些，在贤王府中的姜虞都不知道。
怕在大婚之前再出变数，她几乎所有的注意都在祝文岳身上，不过这次奇怪得很，在宫中偏殿还那般轻薄她的祝文岳，却是没了一点动静，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事一般。
姜虞心里有些没底，揣着这种担忧，一直到了六月廿二这日。
是个大好的天气，一早就起来开面梳妆，珠彩繁复的嫁衣穿在身上，衬得她肤白如雪，目光盈盈。
依晋国的传统，姜虞是及笄的郡主，是可以开郡主府的，但一则她自己不愿，二则姜熠特地赏赐了苏瞬钦新的宅院，故而他二人成婚之后，便住在御赐的宅子里。
说是御赐，其实十年前就是苏家的院子，姜熠即位后便着人重新整修，如今苏瞬钦回来了，正好还给他。
用姜熠自己的话说，这宅子，连同那块兵符，都是给自己皇妹的添妆，不过只有苏瞬钦知道内情罢了。
“郡主国色天香，如今穿了嫁衣，更是如仙女下凡。”
“仙女都不如咱们郡主漂亮。”
“是啊，瞧着跟画里的人似的。”
贵夫人们赞叹的话不绝于耳，萧氏脸上挂着笑，眼里却盈着泪。
说是那么说，可到底婚期提前，一应准备在她看来，都还不是最好。
“母妃。”姜虞梳妆好了，走过来拉住她的手。
余下的夫人们瞧见这样，便都很是识趣地一道走了出去。原本还热闹的屋子一下就安静下来，只能隐隐听见外头热闹的声音。
“到底还是情势所迫，亏待了你。”萧氏说着，眼里的泪就流了下来。
姜虞轻轻为她拭去：“母妃怎么哭了？女儿出嫁这是好事啊，日后再没人能用女儿的婚事威胁咱们王府，我也不用嫁给祝文岳，被太傅府拿捏。”
可她是这么说着，自己的泪也流了下来。
两世为人，认真地论起来，这却是她第一次出嫁。
前世还没到婚期就死在祝文岳手里，今生好不容易嫁给了她心心念念十年的瞬钦哥哥，却是因为朝局，是因为她答应提前写好了和离书。
“瞬钦是个好孩子，你日后到了苏府，万不可再任性，不能总仗着你的郡主身份欺负他。”
“母妃，女儿还没嫁呢，母妃怎么就向着他了？他一个大男人，女儿哪能欺负他？”
萧氏破涕为笑：“你那刁蛮不讲理的样子，娘又不是没见过，瞬钦让着你，你可不能得寸进尺。”
姜虞心道他也不过逢场作戏，面上还是点头：“好好好，女儿知道了，肯定不欺负他。”
萧氏无奈地摇摇头，而后从自己带着的一个小荷包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
“这东西你拿着，瞬钦府上没有长辈，娘给你提前准备了。”
姜虞看着那小白瓷瓶，满脸疑惑：“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