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王慕容炎在先帝在时,曾因领兵剿匪屡立奇功,因而也算晋国的一员猛将,是以年轻的帝王姜熠对他不得不多加礼遇。这也是这位安西王忽然破例回京,而朝廷里一句闲话都不敢有的原因。

    不仅不敢有,年龄上说,姜熠是晚辈,他还要为安西王准备接风洗尘的宫宴,以表对这位封疆大吏的体恤优待。

    晚宴设在秋迎殿,紧临御花园,可瞧见圆中葱茏景致,甚是风雅。

    日暮时分,姜虞便跟着才回来不久的苏瞬钦一同乘马车到了宫门前,再随着自己的父王母妃入宫。

    这日宴会,几乎京中数得上名字的臣子都来了,苏瞬钦才与姜虞成婚不久,算朝中新贵,甫一到了,便屡屡有人来攀谈,姜虞觉着无趣,便自己去位置上坐着。

    待到开席,安西王自然就成了今日的主角,姜熠几次敬酒,众人看圣上眼色,自然也对慕容炎恭敬有加。

    而慕容炎此次回京,又正好带着他的女儿慕容鸳,由是府中有适龄公子者,更是分外殷勤。

    姜虞对那些都不感兴趣,贵女们都知道她行事不拘小节,也不来同她交往,她倒正好自在品尝皇兄准备的美食。

    可偏偏也有人没有眼色,偏要来招惹她。

    “才一回京就听闻忘忧郡主终于觅得佳婿,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实在失礼。”

    姜虞闻声抬起头,便看见慕容鸳端了一只青玉酒盏,正笑眼盈盈地看着她。

    慕容鸳也算是贵女中的焦点,她这么一开口,其他姑娘的视线就也被吸引了过来。姜虞今日只是随意梳了个发髻着了身宫装,并不似慕容鸳那般精心装饰,粗略看去,未免落了下乘。

    可待她起身,众人定睛细看,方能从那浅笑的少女身上,瞧出一股独属于皇家的尊贵孤傲来。

    “这不是慕容姑娘吗?听说西州的山水分外养人,我怎么瞧着,没养出你来呀?”

    她眉目盈盈,精致的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都不给慕容鸳脸面。

    慕容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郡主还仍旧是伶牙俐齿,让人自愧不如。”

    姜虞笑得懒散:“是啊,慕容姑娘刚回京,可能不知道,本郡主现在随性得很,慕容姑娘还是不要自讨苦吃,免得坏了你的淑女形象。”

    慕容鸳紧捏着手中的酒盏,维持着脸上得体的笑容:“郡主说笑了,郡主身份尊贵,鸳儿得与郡主相交,是鸳儿的荣幸,怎会自讨苦吃呢?就是不知郡主肯不肯赏脸,接下鸳儿这杯酒了。”

    姜虞看了她一眼,这慕容鸳的样子与前世一点无异,这种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背后下黑手的人,才是最难防的。

    今日是她皇兄为安西王设宴,她本想打发了慕容鸳便是,可如今看对方的架势,若她不喝这酒,只怕七拐八拐,倒要成了皇兄不给慕容家脸面。

    祝廷手中还握有兵马,安西王又并非只是一介文官,照前世来说,她皇兄此刻还未能完全占据上风,她也不能让皇兄的处境更加艰难。

    “慕容姑娘都这么说了,本郡主若是再拒绝,岂不是拂了慕容姑娘的好意?”姜虞接过侍女奉上的酒,视线从那些围观的贵女身上扫过。

    不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吗?她又不是不会喝酒。

    姜虞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微笑地看着慕容鸳:“慕容小姐,怎么不喝啊?”

    慕容鸳原以为这忘忧郡主变成草包纨绔,势必会因为看不惯她大闹一场,却不想姜虞陡然转变,竟真把酒喝下去了,她不得已,只好也将一盏酒饮尽。

    只是姜虞在凝香楼喝惯了,慕容鸳却是淑女做派,这酒喝猛了,不免咳嗽起来。

    “慕容小姐没事吧?这下次若再找人喝酒,可得先掂量好了,不能把自己给折进去啊。”姜虞故作好心劝道。

    慕容鸳像吞了苍蝇似的一阵恶心,可姜虞毕竟是郡主,她不能明着与姜虞翻脸,那样才是落人话柄,于是也只得忍了下来,道:“多谢郡主关心。”

    在慕容鸳身上赢回一成,姜虞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前世她傻里傻气偏要装什么淑女,被慕容鸳阴了都辩解无门,还落得一身狼狈,这一世,就当是讨回来了吧。

    可这慕容鸳也不是个消停的,酒过三巡,不少臣子都有些醉意,连姜熠脸上都隐见红晕,慕容鸳又来姜虞这了。

    不过这次,倒不是来敬酒的。

    “久别未见,如今宴席也快要结束,不知道郡主可否有空移步,与鸳儿一叙。”

    她说得温婉,姜虞却心里暗道麻烦。

    她和慕容鸳能有什么叙的?多年前安西王还没去西州的时候,她俩不过六七岁就打过架,这时候装什么好姐妹呢?

    只是方才胜过她一筹,这会姜虞心情爽快,突然倒起了好奇心,想看看这慕容鸳吃过暗亏,还会不会像前世一样害她。

    于是她又欣然起身,一副姐妹情深模样:“不知道慕容姑娘想聊什么?”

    慕容鸳比了个请的手势,是请她去殿外的花园一叙。

    “园内夜景甚佳,多年未见,不知郡主可愿赏光?”

    姜虞一笑:“慕容姑娘盛情难却,请吧。”

    此时庭院中尚有乐坊的乐师奏乐,也有些朝臣互相交谈,武将们则不少喝多了,兴头很高,甚至划起拳来。

    姜虞跟着慕容鸳沿着回廊走,听她说些没什么营养的恭维之语,不免又觉得无聊。

    早知道就不好奇这慕容鸳有什么后招了,虽然她而今名声在外,早就不怕了,可陪着笑脸,也并不是个容易差事。

    正在姜虞听厌了,打算随便找个托辞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先前还稳重温柔的慕容鸳一声惊呼:“郡主小心!”

    这一声太大了,周围笑声朗朗的武将们都被吸引了注意,看了过来。

    而后他们就看见,穿着繁复宫装的忘忧郡主,也不知是不是踩到了什么东西,脚底一滑,就朝旁边倒去。

    而也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极快地冲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她。

    “郡主可还好?”

    姜虞惊魂未定,抬眼看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祝文岳那个人渣故作温柔的脸!

    “郡主好不好,好像轮不到祝公子关心。”

    又一道声音突兀地传过来,在姜虞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一股极大的力气牵扯着,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苏瞬钦很是自然地揽住她的腰,淡笑地看着面前的祝文岳,还有一脸惊讶错愕的慕容鸳。

    庭院里的人纷纷惊诧地看着这个方向,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这几个年轻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祝文岳的手还保持着扶住姜虞的姿势,此刻才缓缓放下去:“祝某也只是碰巧路过,旁边就是花池,若郡主落水,未免有失礼仪,故此出手相救,还望苏公子,不要误会。”

    苏瞬钦声音清朗,就似穿过回廊的夜风,可手上的力道,却将姜虞揽得更紧:“那苏某,就替夫人谢过祝公子仗义出手了。”

    那“夫人”二字,说来极为寻常,就好像言说之人早已习以为常一般。

    祝文岳在听到那两个字时,目中神情陡然一变,只觉那声音刺耳,犹利箭入喉。

    “是鸳儿不小心,未来得及提醒,才险些令郡主失足落水,还请郡主责罚。”慕容鸳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睛一红,便跪在地上,一副盈盈欲泣的模样。

    姜虞被苏瞬钦揽着,只觉得腰间的力道大得惊人,看到慕容鸳那副故作柔弱的样子,更觉烦躁。

    这慕容鸳当她傻呢,那脚底下踩到圆珠子的感觉,以为别人分辨不出吗?

    她还以为这一世慕容鸳要改改招数呢,没想到还是与前世如出一辙。不过前世她一头栽进了水池子里,那会又是秋天,回去就风寒了,后来再加上怪病,更是一病不起,今生倒是奇了,祝文岳和苏瞬钦都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受人关心呢。

    姜虞想挣脱开苏瞬钦的桎梏,只是也不知道那平日看起来书生模样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她竟然是被他揽着,挣开不得。

    姜虞不得已,只能就那么靠在他怀里站着,不凉不热地道:“慕容小姐不必自责,倒是自己也小心一些,不知道哪个没长眼睛的往宫里的回廊洒珠子,慕容小姐,可别自己踩在上面,掉入水中啊。”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明白,在场众人听这话音便能知道,方才那一场“意外”,不过是忘忧郡主被人给陷害了。

    慕容鸳脸上的表情很是难堪,姜虞心里却畅快了。

    她越发觉得当个跋扈郡主没什么不好,如那些贵女一般,谨守温婉贤淑的规矩,那才是一肚子的气没处撒呢——就像她前世一样。

    “既然无事,那就不打扰了,王爷和王妃找郡主有事,苏某与夫人,就先行告辞了。”苏瞬钦淡笑而语,之后,也不容姜虞拒绝,拉起她的手便走。

    姜虞不防备被人一下就拽走了,惊讶地看着这个略显“不同寻常”的男人,直到走出了回廊,走到了没什么人的花树后头,她才反应过来,一把将人甩开:“苏瞬钦!”

    苏瞬钦站定,转过身来看着她,面上早已没了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沉静如古井无波。

    “郡主有什么事吗?”

    姜虞简直莫名其妙:“我有事?不该问你有什么事吗?你说我父王母妃找我,你把我领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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