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廷的神色变了变,再抬头时,就又是往日的模样:“圣上容禀,臣以为,安西王不宜前去,臣这里倒是有些人选,不如圣上瞧瞧,可能胜任?”

    压根不是在询问,不过是例行公事似地阻止罢了。

    姜熠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祝廷,却觉得自己越发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看似光鲜,实则全都是假的。

    “朕看不必了。”他不耐烦地挥了下袖子,“祝大人的能人,留着给朕好好查查这火怎么来的,朕希望能看到真相。”

    “臣遵旨。”

    *

    雨来了,好像忽然就凉了下来,院子里落了满地的枝叶,好似烈烈夏日,就在这么一瞬,便已消失殆尽。

    祝文岳神色凝重,捏在手里的那张纸越攥越紧,慕容鸳就在一边站着,小心瞧着他的神情,良久不见他开口,才道:“天凉了,我去把窗子关上。”

    “站住!”祝文岳忽然喊住她。

    慕容鸳颤了一下,而后转回身来,眉眼低垂:“文岳哥哥,怎么了?”

    “一群没用的废物,竟然让一个姑娘跑了。”

    “跑了?”慕容鸳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多说。

    祝文岳随手将那张已经碎了的纸扔在地上,起身朝她走过去:“你爹的人好像也不怎么厉害嘛。”

    “文岳哥哥瞒着父亲私自调人,自然也调不到什么厉害的……”

    “是不是你做了手脚?”祝文岳忽然捏住慕容鸳的肩膀。

    慕容鸳原本就瘦弱,被人这么大力地拘禁着,脸色便开始不好看起来:“你弄疼我了!”

    “你怕我把姜虞抓回来是不是?”

    慕容鸳看着祝文岳的眼睛,紧抿了下唇,仿佛是在摒除身体传来的疼痛:“你已经娶了我,满可以直接杀了姜虞,你却没有那么做,为什么?贤王府肯定已经发现忘忧郡主丢了,你把她抓回来,难道就不怕影响我父亲的计划吗?”

    “你懂什么!”祝文岳猛地推开她,慕容鸳哪里经得住这样大的力气?后退了两步,生生跌倒在地上。

    “她是去找苏瞬钦的,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才敢不怕死地跑出去,奉平县的大火里,没有发现苏瞬钦的尸体,你猜猜他去了哪?你猜啊!”

    他声音极大,慕容鸳想要躲开,却发现这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她身边,重又将她按住。

    “现在人跟丢了,谁能保证她不会真的跑到西州去。慕容鸳,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姜虞去了西州,难道你们慕容家,就不怕吗?”

    “她去不去西州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祝文岳,你娶了我,却对那个女人贼心不死!你不过是想借着我慕容家的力量,满足你的私欲罢了!”

    “闭嘴!”祝文岳猛地按着慕容鸳的肩,直接将她按倒在地上,下一瞬,便已掐上了她的脖子。

    “祝文岳,你,你疯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好这次,你找来的人能得用一些,不管她现在在哪,她一定会去西州,如果你的人拦不住她,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慕容鸳涨红了脸,却怎么都挣扎不开他的桎梏:“我能,咳,我能动用的人有限,你……”

    “你说过,嫁给我,就会一心一意助我成事,鸳儿妹妹,我不希望你在说谎。”

    脖子上的桎梏忽然消失了,慕容鸳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直到祝文岳走了,外面的小丫鬟着急地跑了进来,她才终于得已坐了起来。

    “小姐……”小丫鬟也被慕容鸳的样子吓得不轻。

    慕容鸳攥紧了衣裳的布料,指甲隔着那薄薄的一层轻纱,几乎要陷进肉里:“我没事,姜虞还没死呢,我能有什么事?”

    *

    林子中的雨来得着急,雨来了,便也就跟着凉了下来。

    萧御飞与姜虞一直跑到密林深处,才靠着地势藏身,甩开了那些追着他们的刺客。只是这野外无人之处,遇到大雨,却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就算树林枝叶多少有些遮挡,两人找到一处可以躲避的山洞时,却也已浑身湿透。

    萧御飞在那山洞里搜罗半晌,才找到一堆没被淋湿的枯枝树叶藤条,可点起来却也费劲,等两人终于有了火,已是饥肠辘辘,估摸着都过了午时。

    “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只怕要耽搁了。”萧御飞看着山洞外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不禁皱眉。

    姜虞拿着两人的衣服在火上烤:“你说这山里有野兽吗?”

    “表姐你可别吓我。”萧御飞搓搓胳膊,忽又想到了什么,回来坐在火堆边,“表姐,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江大海说的话?万一那个队伍里的大人是骗他呢?”

    这问题一路上萧御飞都想问,可他看表姐那么坚定,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姜虞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相信?你看这个?”

    萧御飞抬手,接住了从姜虞手里扔过来的一个纸团,打开看过去:“这是什么呀?”

    那纸条上鬼画符似的,竟是些看不懂的图案。

    姜虞摇摇头:“让你小时候不好好听先生讲课。这是江大海偷偷塞到我手里的,这个呀,是古书上的古字,还是我小时候,跟着苏……反正就是以前学的。”

    “这上面说什么?”萧御飞看透了却也不揭穿。

    姜虞便道:“说他们已经先去西州了,让我们安心回京城。”

    “这是苏大哥写的?”

    “怎么可能?他要是知道我们跑出来,只怕得把咱们两个绑回去。这是梁大人的字迹,也许是梁大人猜到了吧。”姜虞垂下眼帘,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

    她能认出梁大人的字迹,也是因为曾在大长公主姑姑那里,看见过梁大人的一幅字,怕是大长公主姑姑,也有些事情没告诉他们。

    “先去西州了……”萧御飞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这么说,苏大哥和梁大人不在那些人当中……”

    姜虞指指火堆,看萧御飞将那纸条扔了进去,才接着道:“梁大人一定也发现了形势不对,所以才提前离开,他们离开当没有告诉别人,只是经过这场大火,放火的人一定会发现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只能希望他们藏得好些,莫要被人发现了。”

    萧御飞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姜虞抬头问他。

    萧御飞轻咳了一下,方道:“我发现表姐你还是挺关心苏大哥的,虽然之前见到他一副不搭理他的样子。”

    姜虞撇开视线,抖了抖手里的衣裳:“我已经被人丢了两回,何必再贴上去自讨苦吃?不过是不想看着京城陷入战火,更不想看着皇兄失败。”

    “说真的表姐,等咱们去了西州,见到苏大哥,你真的不跟他和好吗?”

    “我为什么要与他和好?”姜虞轻哼了一声,“要和离的是他,现在一刀两断,大家各自清净,我们只要把京城的消息告诉他们就好了,还有那个奇怪的火焰纹饰。”

    萧御飞闻言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唉,苏大哥这回只怕要辛苦了。”

    “辛苦什么?”

    萧御飞却不愿再回答,反而回去看那淅沥不停的雨了。

    这场雨,几乎可以说下了一整天,直到天色将暮才停了下来,夜间在山中赶路多有危险,姜虞和萧御飞也只好等第二日天明再启程。

    从京城到西州,路途遥远,又要过天顺关,便是走官道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姜虞和萧御飞却连官道也走不得。

    沿路的每一座城池,都有人在寻找他们两个的身影,甚至走到村镇里,都能瞧见墙上贴着他二人的画像。

    京中只怕是利箭在弦,只等着神机弩一出现,如今的帝王失去他最后一丝作用,便会彻底宫变。

    姜虞和萧御飞躲进过运蔬菜的驴车,扮过沿街乞讨的乞丐,走过崎岖的山路,甚至险些丧命狼口。

    此般逃亡的日子,是姜虞上下两辈子都不曾经历过的,她自己都后悔,干什么吃饱了撑的跑出来过这种东躲西藏的生活,可一想到,若是到不了西州,见不到外祖父,只怕她皇兄、父母,都要在祝廷的计划之中落得与她前世一般的结局,她便又打起精神,小心隐藏身份,一路往西南而去。

    就这样,徒步走过、坐过驴车、骑过马,等她和萧御飞终于绕山路走入西南地界时,已入十月。

    漫山遍野都是红的黄的飘落的树叶,远看像是披了彩锦,没有凋零之意,倒是多了些缤纷景致。

    西南与京城不同,这里高山与河谷紧密相连,清冽的江水就流淌在峡谷之中,像是明净空气里划下的一条光带。

    进西州城之前,姜虞在那冰凉的河边洗了把脸,水中少女的倒影更瘦了,却也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坚毅。

    “听说再走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西州府城了,表姐,咱们竟然真的到了。”

    姜虞笑了一下,抬手将冰凉的河水扬到萧御飞身上:“那是自然,从出了京城开始,到不了这里,就是一死,祝廷还活着呢,咱们怎么能死了?走吧,去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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