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自然看到苏瞬钦来了,她也能猜到苏瞬钦和那位掌使说过些什么,若他果真能够阻拦,那她也只好再找别的办法,可姜虞总觉得有道视线在哪看着她,只怕苏瞬钦也未必真能如愿。

    “你,留下吧。”掌使在一个名字后头画了个圈,又往下一个走去。

    “你,走吧,不要不要。”他划掉了一个名字,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

    走了不多几个,就到了斓秀和姜虞的面前。

    “你倒是长得有些不一样。”掌使看着斓秀,脸上显露几分笑容。

    斓秀生得比别的姑娘都高些,身材却苗条,虽相貌谈不上倾国倾城,可身段灵秀,与那些怯懦的依澜族姑娘一点不同。

    掌使点点头:“留下吧。”

    而后,便看向了姜虞。

    他看着名册上的名字,想到苏子谦说的话,瞟了姜虞一眼,便道:“你,走吧。”

    正在姜虞心中叹气的时候,忽听得一直在上面未发一言的大祭司竟开了口:“等一下。”

    这一声,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不过一瞬,大家的视线就都又到了这个受到特别对待的女孩的身上。

    身材瘦弱娇小,站在那里瞧着分外娴静,头发虽挽了依澜族姑娘的发髻,但样貌只粗略一看便知是汉人。

    她皮肤若上好的白瓷一般细腻,眼帘低垂着瞧不清楚表情,只是美人终归是美人,便只站在那里,就已将其他一众女孩子都比了下去,虽显出几分怯懦,可并不掩盖她的光芒,倒好像让人更生了几分怜爱。

    姜虞这般,自然是装出来的,她本来就身份特殊,来到这里也一向低调示人,原以为有苏瞬钦的阻拦,当圣女的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却不想那个大祭司戴着副面具,也能将她从众人里拎出来。

    “大祭司,此女已经成婚,只怕不妥啊。”掌使大人笑得有几分尴尬,转回身去恭敬地禀报。

    大祭司从位置上走了下来,把玩着手中那根玉制的细棍,直到走到姜虞面前,方抬手,以那玉棍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们汉人有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虽不笑,可本座却仿佛已见你笑了一般。”

    姜虞没应声,只是下巴被他抬着,不得已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那依澜族的裙衫色彩明艳,更衬得她肤白若腻。

    掌使急得额头已渗出汗来:“大祭司赏识是她福分,只是她已为人妇,若选圣女,只怕……”

    他这话其实不假,但凡沾了“圣女”二字的,多是未出阁的年轻少女,众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可在离火教这,似乎是有了意外。

    那大祭司不以为意,倒是带着几分兴味地问道:“若人品出众,天神自然喜欢,又何须论及出身?”

    他将玉棍放了下来,很是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姜虞:“掌使说你已经嫁了人,不知你夫君是何人?可也在这?”

    “回大祭司,正是昨日处理伤员一事的苏子谦。”掌使颤颤巍巍地应答,偷偷朝苏瞬钦招了下手。

    苏瞬钦从旁边走上来,到那大祭司面前方行礼:“小鱼正是在下妻子。”

    大祭司记得这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是你。昨日你的工作做得不错,你妻子又这般出尘绝艳,也算得上绝配。”

    “承蒙大祭司厚爱,愧不敢当。”

    “敢的敢的,你妻子若能荣当圣女,这也是天神对你的看重,你难道不同意吗?”

    这话问的,显然并没有容苏瞬钦说“不”的意思。

    姜虞垂首,偷偷地看他,见他容色如常,可那行礼的手上手指紧紧扣着,显然是并不想应下。

    “在下认为此事……”

    “多谢大祭司赏识。”姜虞慌忙打断他的话,自己行了礼。

    苏瞬钦猛然看向她,却见她已跪伏在地,一副已经领命的模样。

    姜虞知道他出口一定是拒绝的话,这人自打来了彩树村就“不太正常”,她生怕他的话出口,两人之前的努力就全都付之一炬。

    “可……”

    “夫君担心小鱼,还请大祭司见谅。”

    她两次打断他的话,可见已是下定了决心要做这个圣女,进入宫殿,去调查离火教更深的秘密,可苏瞬钦两日里从掌使口中得知不少事,如何能够放心?

    而姜虞却完全不给他转圜的机会,她直接扯住了他衣裳的一角:“能得大祭司赏识是你我二人之幸,对吧,夫君?”

    既是问他,更是在那大祭司面前演戏,她干脆将他也逼到那条绝路上,后头是虎狼环伺,前头则是万丈深渊。

    “小虞……”苏瞬钦看着她,却见她脸上的微笑带着几分的羞怯,那分明不过是演的一场戏,却真实的让人感觉窒息。

    “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有趣啊。掌使,给他二人换上东边那间屋子,我离火教虽供奉天神,却也怜惜有才之人,万不能让他们受了委屈。”

    掌使此时才抹了头上的汗,忙道:“属下遵命。”

    这一番离火教的大祭司一共选出了五个女孩子,今夜便会有专门的人侍奉她们沐浴更衣,在第二日接受天神的选拔之后,其中一人便将获封圣女的身份。

    除去姜虞与苏瞬钦同住外,另外四个女孩子都是单独的房间,被离火教的侍卫严格看管着,虽说一应用物比之前好了许多,却像个密不透风的金牢笼。

    姜虞沐浴后便被使女送了回来,已是深夜了,苏瞬钦坐在椅子上安静等着她。

    外头就有离火教的侍卫,两人是在内间低声说话,地上铺了厚厚的绒毯,姜虞走进去时,未干透的头发还滴下水滴来。

    “我会找机会让漆墨送你离开。”苏瞬钦并未看她。

    姜虞坐在妆镜前,正以毛巾擦着头发,闻言动作停了一下:“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你却要我放弃,你觉得可能吗?”

    “所谓圣女不过是个名头,实则就是离火教那些人享乐的工具,你非要让我将话说得这样难听吗?”

    姜虞从那面并不太清晰的铜镜里看着他的身影:“更难的境地我都经历过了,我们来这四天,京中的时间就又少了四天,若还是毫无进展,等神机弩一出来,皇兄只怕要被囚禁在那座皇宫里。我不想那样。”

    她想起了前世的最后,她与点书流落山野,若不是从山坡上摔下去,只怕就要被一伙贼寇玷污。

    那样可怕的场面,她不想再一次经历,所以她会更快,会比离火教的人更快,她要在黑暗来临之前,就先将那火焰纹、安西王府与离火教的联系查得清清楚楚,她没有退路,所以愿赌这一次。

    可苏瞬钦却再不想让她成为赌注。

    “我没办法同意。就算是因为圣上,也没有办法。”

    “你心里的家国天下呢?忠君爱民呢?不会都只是个说辞吧?”

    “便是忠君,也无需以你冒险。”

    姜虞笑了一下:“已经是这么一个结局了,明日我一定会是圣女,你若不想让我冒险,就想想该怎么让漆墨把消息传回给我外祖父吧。”

    她说完了,便不再理他,甚至不再关心他的态度,径直走到床前,和衣躺了回去。

    苏瞬钦看着她躺下,终究没有再开口,直到夜已经很深很深,他不知坐了多久,才终于起身,为她将被角掖了掖。

    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固执。若不是她固执,他们也不会有那数月的夫妻情分。西州事发之前,他甚至曾感念她如此固执,才让他于查明当年真相之外,觉出些活着的滋味来。

    可如今,他却真希望她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她自幼生于高门,又过惯了备受宠爱的日子,自己决定了的事情,任是什么人都劝不回来,他早能猜到这样的结局,却还是飞蛾扑火地想试一试,细细想去,反倒可笑。

    苏瞬钦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就那么看着她。

    月光照进来,算不得多明亮,只能瞧见她一个影子,乌发散开铺在床上,有两缕就懒散地搭在被子上。

    假如十年前那场大案不曾发生过,也许他如今早已承父母之命娶她为妻,只可惜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当年答应她的,竟没哪件事做到了。

    苏瞬钦抬手,终于将紧握的手掌展开。

    透过窗纸的月光照进来已暗了不少,只能约略瞧见一个纸包的模样。

    他是个求稳的人,从远赴扬州及至回京,每一步总要算稳了再做,唯一件事是意外,便是娶了她的那件事,如今,这意外只怕要再添一件了。

    她若必定要做这个圣女,那他也不介意,尽早揭穿离火教的骗局。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