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姜虞仍睡着,屋子里站着坐着一圈的人都看着当中的那个有些孱弱的姑娘。

    她与凝香阁中的样子大不相同,既没那些金银钗环,又没有像往常人们见到的那样穿着颜色明艳的衣裳,一身素白的襦裙,倒是多了三分清丽。

    “生死蛊的解法都写在这了,只要能找到换蛊的人,姜姑娘一定会没事的。”宋九九看着这满屋子的人,多少有些紧张。

    苍耳将她写好的那张纸递给自己的师父,孟百络看了良久,眉头却越皱越深。

    “敢问孟神医可是有什么不妥?”苏瞬钦问。

    孟百络抬起头来看向宋九九:“姑娘说的这种办法,也不是最终的解法吧?蛊并未化解,而是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虽应了一死一生的传言,但依老朽近几日所断,应该能有更好的办法。”

    宋九九微微抿了下唇,方道:“我只知道这一种方法,换蛊之后,蛊虫的毒性就会减弱,若是运气好,是会没事的。”

    “运气好?还没听过谁治病是靠运气的。”苍耳并不怎么信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萧御飞常去凝香阁,也托姜虞的福见过宋九九几次,他本心是信宋九九的,可对方的出现太巧了,又让他不得不犹豫。

    “九姑娘,你说的这是真的吗?”萧御飞问。

    宋九九看向萧御飞,声音带了几分颤抖:“郡主救过我,她是唯一一个不把我当个物件看的人,我自然不想让她受伤害。”

    她说着,眼里已盈了薄薄的泪水:“郡主是花一样的姑娘,还这样年轻,不该因为这种毒,就断送了性命,我既知道解法,自然要说出来,哪怕有一点用呢。”

    她的话并不似作假,她看着姜虞的目光也是诚挚的,苏瞬钦的垂眸看了那张纸一眼,道:“若孟前辈认为此法可行,那晚辈愿意一试。”

    孟百络猛然看向苏瞬钦:“你可知这位九姑娘的办法是以命换命?”

    “晚辈知道。”

    “这蛊虫一旦从她身上到了你身上可能就没有机会再引出来了!”

    “晚辈知道。”

    孟百络一下站了起来:“医者是治病救人,不能救了这个就害了那个!”

    “既要用这种方法,就免不了那个人,前辈不选我也要选别人,既如此,我就在这,又为什么不行呢?”

    孟百络气急了,大声道:“老头子转到自己身上,也没道理让你来!”

    “前辈!”苏瞬钦竟是猛地跪了下去,“世间病苦多,医家圣手却少,我不过是个十年前就该死了的苟延残喘之人,又如何能耽误那些等着您去救的病人呢?”

    “公子……”漆墨想拦着,可那手伸出去了,却自己就知道拦不住。

    就像去杨家救人的时候,就像去彩树村的时候,就像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冒险颠覆离火教的时候,公子在扬州那样步步为营的一个人,却甘愿为了郡主屡次冒险,公子虽从不说,可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又怎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呢?

    “你想好了吗?”孟百络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忽然好像看见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故友。

    那时候好像京城里出了个大案子,他正在城中的医馆为那些郎中讲解,忽然就冲进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来,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哭着喊着求人救她。

    医者以病人为重,他与其他郎中当然连忙去看诊,可那女子伤势太重,送来时就只怕回天乏术,那个衣衫褴褛的人,也是这样,说哪怕用他的命换他妻子的命也行。

    可换血哪那么容易,一个不小心,不是救命倒是催命,他们一群郎中还在商议有没有其他办法救救这个妇人,还不等商议出结果,忽然就进来一堆官兵,硬生生将那两人拖走了。

    那人好像,也姓苏吧。

    “晚辈想好了。”苏瞬钦未曾犹豫过。

    孟百络的视线有一瞬的飘渺,忽然问:“你家祖上是在京城吗?”

    苏瞬钦怔了一下,竟不知该怎么回答:“大概是吧。前辈这么问……”

    “没什么。”那老神医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看向床上躺着的年轻姑娘,“苍耳,去将我的药匣子拿来,换蛊!”

    *

    依宋九九的法子,若要换蛊,先要将姜虞体内的蛊引出来,再以换蛊之人的血饲之,这才能慢慢将蛊虫都引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是以在放血之前,孟百络先要准备一张预防伤口化脓的方子,令苍耳煎药,这才能开始。

    苏瞬钦坐在姜虞身边,等着孟神医准备好,抬眼看见了站在角落里有些紧张的宋九九。

    他朝漆墨招招手,漆墨会意走了过来。

    “这宋九九不简单,你将她看押起来,等事了之后,我再来处理。”

    漆墨点点头,其实他也觉得这位忽然出现的九姑娘带着几分诡异。但孟神医肯定了她的办法,就说明她至少一段时间内不会害人。

    但此时京中正在动荡的时候,不得不防,连他都看出来的事,公子自然不会放过。

    夜晚深沉而宁静,山中的冬日犹甚。四野俱寂,唯这小小的青麓医庄仍亮着灯。

    草棚里的大狗已经睡了,屋里的人却都认真看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躺在床上的姜虞一直安安静静的,连手指被划破都没有醒来。

    暗红的血滴进搁了宋九九所说的药汁的水中,立时染成一片黑青的颜色,苏瞬钦拿着匕首在烛火上烤过,没有一丝犹豫地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道。

    那瓷碗里的药汁几近乌黑,什么都看不出来,孟百络皱着眉,安静地等着姜虞体内的蛊虫嗅到这更健康的“宿主”的“气味”,自己逃脱出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只有摇曳的灯烛,偶尔发出一点噼啪的声响。

    在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一线光亮,新一日的晨晖即将洒在整片山林之上。

    “终于成了。”孟百络将搭在姜虞腕上的手拿下来,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抬头才瞧见,除了他和苏瞬钦,另外几个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

    “前辈辛苦。”就算蛊毒转过一次毒性减弱,可仍旧分外凶险,苏瞬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不算很好。

    孟百络为他将手上的伤口包起来:“我为你开一个方子,你务必每日服用,若是能成功,兴许好了也不一定。”

    苏瞬钦笑笑:“晚辈不值前辈如此劳累。”

    “这说的什么话?”孟神医摇头,“大凡天下的病人没有哪个是该被放弃的,但我说的话你得记着,这药,该喝一定得喝。”

    “晚辈记住了。”苏瞬钦起身行礼,可他实则再清楚不过,若等回了京城,只怕喝碗药也成了奢望。

    “起来了!天都亮了还睡呢!”孟百络收拾了东西,走过去将在地上睡得东倒西歪的几个孩子“踢”起来。

    萧御飞揉着眼睛,腾一下坐起来:“天亮了?表姐呢?表姐好了吗?”

    “再休息休息,估计就能醒来了。”孟百络看着床上仍睡得安稳的姑娘,欣慰地笑了笑。

    那少年人炽烈的爱虽从未表达出口,但他这个“老家伙”是足能感受到的。只可惜有情人却要因只蛊虫生死相隔,实在不知老天究竟是在妒忌哪一个。

    “表姐醒了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回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萧御飞一下清醒了,跑到床边来看着自己的表姐和苏大哥,只差欢呼了。

    苏瞬钦静静地看了姜虞一眼,那张他一晚上盯了良久的小脸这会终于好像不再那么病恹恹的了。

    真好。

    他笑了笑,起身朝漆墨走了过去。

    “公子。”漆墨还揉着眼睛,瞧见公子走过来,连忙站好。

    “走吧。”

    “走?去哪?”漆墨一下没反应过来。

    苏瞬钦将他们来时背着的包裹拿起来,没再犹豫地推门走了出去:“是时候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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