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年看着房间正中挂着的那幅水墨画，沉默不语。
画面很简单，只有起伏的山峰，只要认真看，不难辨别画的是天海八峰。
整幅画用笔稍显滞涩，甚至称得上拙劣。
可景嘉年看着这幅画，却像是欣赏什么名家大作般，微微出了神。
“师父。”
一声轻唤。
景嘉年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门口云旗：“诸鸿睡下了？”
“跟平常一样，熟得很。”云旗听着身后雷鸣似的呼噜声，笑道。
“定气书第一重，修炼如何？”
云旗犹豫了下，还是答道：“弟子愚钝，还在琢磨。”
景嘉年点了点头：“莫要急功近利，你天资卓越，更要按部就班。”
“师兄……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景嘉年看向那座小屋，顿了顿，继续道：“你不用操心，只管安心打坐，破凤初境，准备几个月后的门内比试。”
被师父这么一提，云旗也想起来了方才逍遥上人的话，于是问道：“师父，开山令是什么？”
景嘉年眼神有光闪过，却不动声色看向云旗：“你怎么知道开山令。”
“下山时候，偶尔听门内弟子提起的。”
“持开山令，便可取一山至宝。”景嘉年缓缓开口，“门内比试夺魁，宗门便会给夺魁弟子一块开山令，可以换取门内任意一物。大多弟子换得，也不过是剑峰剑法，无量峰功法，火叶峰灵丹，都可以换得。”
“什么都能换？”
“理论上，什么都能换。”
“那要是不给呢？”
“不给？”景嘉年一愣，“你觉得当真会有弟子拿开山令，换宗门至宝吗？”
“……”
云旗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若真有弟子这么干，从宗主手里换个什么磬音钟之类的玩意儿，恐怕隔天就因为左脚先迈进门槛被除名了。
怎么大家都是意思意思，到你就当真了呢？
可道理是道理……
问题是，云旗真的想换啊！
景嘉年看出了云旗纠结表情，忍不住眉头微皱：“你先不要想这些。凤初境未过，就想着夺魁。真当天海宗都是我这样的废人不成？”
“弟子明白。”
“你先去吧，明日还是老地方修炼定气书，我会去看。”
云旗抱拳行礼，转身走出正房。
景嘉年看着自己徒弟背影，又抬头望向房间里挂着的那幅画。
“用不了多久，我便能赎罪了。”
他轻声呢喃，似乎在同谁低语。
房间里静静悄悄，无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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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海峰，泰坤殿。
大殿后，一块巨石高耸，一座凉亭修筑其上。
缥缈烟云，正好将凉亭地面遮掩，仿佛它生在云中一般。
穿着长裙的少女坐在栏杆上，轻轻晃着腿，脚掌探入云岚之中，只看到纤细的脚踝白得耀眼。
柳听枫。
她的面前，是无边无际的云海，身后是高耸的七座山峰。
柳听枫托着下巴，望着翻滚的云层，有些出神。
忽地，一直鸿雁从云层之中划过，转眼又消失不见。
可她的眼神却活了过来。
“鸟儿鸟儿……去哪了呢……”她勾起嘴角，晃荡的脚丫也稍稍高抬了几分。
“找到你了。”有清亮女声从身后传来。
柳听枫扭头，看到来人，不自觉露出笑容：“牧歌！”
百里牧歌走到柳听枫身边，表情颇有些无奈。
柳听枫只是笑眯眯地挽住百里牧歌小臂，让她在自己身边也坐下。
“你告诉惠丰执事我在这儿了吗？”
“没有。”
“我就知道牧歌对我最好了。”
“你啊……”百里牧歌忍不住皱眉，“好不容易有在天海峰修道的机会，怎么就不用点心呢。”
“我可不是跟着宗主修道的，不像你。”柳听枫笑了笑，“偶尔偷点懒嘛。”
“你可不是偶尔……”
“牧歌。”柳听枫打断了她，指向面前身前，“你看这片云，像不像海浪。”
百里牧歌一愣，还是点了点头。
“牧歌，你修道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百里牧歌闻言，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
“我啊。”柳听枫露出笑容，“我就是为了看着片云海啊。”
她张开双臂，束着长发的流苏随风飘扬。
“我从小就想着能有一天坐在云朵上面，像鸟儿一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就这么坐在这儿。”
柳听枫看向百里牧歌，眼睛闪烁，仿佛星辰：“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啦。”
百里牧歌看着面前少女忽闪忽闪的眼睛，终是露出笑意。
“你呢？”柳听枫追问道。
百里牧歌转过脸，看着脚下翻滚云浪。
许久之后，她才平静开口：“愿平天下不平事。”
“嗯？”
柳听枫正要追问下去，却听到云海之中，一声鹰隼鸣叫回荡。
亭中两人同时朝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云浪翻滚，忽地散开一片。
一道小小黑影好似电掣风驰，朝亭中飞来，转眼便到了两人身前。
那是一只通体乌黑，唯有双爪雪白的雕。
柳听枫看到这只黑雕，脸上笑意稍稍收拢了几分。
“这是……”
“我家的踏雪。”
柳听枫抬起手臂，那只黑雕呼扇翅膀，稳稳停在她的肩膀，锋利白爪却丝毫没有抓乱她的衣裳。
这只踏雪的腿上，系着一枚小小的竹筒。
“从迎州柳府到天海峰，踏雪来回也不过一天。”
柳听枫打开竹筒，抽出一张卷起的宣纸，缓缓打开。
百里牧歌转过脸去，侧开视线，却听到柳听枫柔声道：“没关系，牧歌的话，可以看。”
稍有犹豫，百里牧歌还是忍不住看向柳听枫手中家书。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了起来。
“听枫……”
“没事的。”
柳听枫合起宣纸，轻轻握住百里牧歌的手掌，微笑着重复：“没事的。”
百里牧歌看着女孩的笑脸，眼中闪过一抹不忍。
“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
“嗯。”柳听枫点了点头，“那我能抱着你吗，像小时候那样。”
没等百里牧歌回话，柳听枫就倚靠着她的肩膀，轻轻揽住她的腰，整张脸都埋在百里牧歌胸前。
百里牧歌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脑袋。
可她的手掌在空中举了半晌，还是缓缓放下。
“会好起来的。”
“我知道。”柳听枫回答。
尽管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