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老夫年纪大了,或许没看清这几份折子,您且再帮我看一看这几份弹劾奏稿。上面所言,确实是……广州的邓总制与关天培关军门,他们铸造火炮,却有十门在施放之时,便即爆炸了么?”这时阮元身旁另有一人,便是兵部尚书王宗诚,正在帮阮元处理几份道光拟定“交部议处”的奏稿。而听着阮元如此相问,王宗诚一时却也有些不解。
“阮中堂,这……您方才所言,就是这些御史弹劾的事实啊?”王宗诚也向阮元解释道:“而且不光是这些御史,今日邓廷桢邓总制,和关天培关军门的自请议处折子,也已经送到了宫里,皇上特意让王公公把折子送了过来,其中事实应该不会错了。邓总制和关军门铸造了四十门大炮,可是试演之时,竟是十门大炮炸裂,这个事实,所有奏疏之内都是一样的啊?”
“怎么会呢?”阮元仍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阮中堂,这也没什么稀奇的。”王宗诚也试图向阮元解释道:“这些炮匠啊,大多也是世袭铸炮之人,总是不会丢了饭碗,所以呢,眼见如今天下太平无事,便也有了因循怠惰之心,朝廷让他们铸炮,他们便草草开炉,敷衍了事,邓总制和关军门又疏于查办,也就……就有了这种事。阮中堂,按朝廷定例,邓总制和关军门,都应该……应该降职调用才是。”
“王大人,我若只是在兵部做官,或许我的想法也和你一样,但我先前久在外任不说,还……还做了九年两广总督啊?”阮元却也向王宗诚问道:“我在广州的时候也造过火炮,当时仅仅大虎山一座炮台,火炮就前后造了三十二门,后来补制军械,也重铸过一些大炮,我在任之时从无火炮爆炸之事,怎么这才过了……这才十年啊?广州的炮匠,就已经到了连炮都不会造的地步了吗?我……当日厚山却是……”
说到这里,阮元却忽然想起,上一年卢坤过世之际,曾经给自己送来一封遗信,信中言明鸦片难制之苦,却也说起了道光十四年的律劳卑强闯虎门之事。此时邓廷桢和关天培完成铸炮,那么反推向前,这些火炮开铸之议,应该就是出于卢坤。
这日归家,阮元也重新找出了卢坤当日送来的遗信,果然,书信之中,有着这样的字句:
夷船坚固,非重炮不能制夷,生已于虎门海口另筑南山炮台,议定添铸六千斤以上大炮四十位,不知皇上可否准行……
“厚山,原来是这样啊……”阮元看着卢坤遗信,似乎也明白了铸炮一事始末。
两日之后,阮元便即会同王宗诚,在面见道光之时上奏了议处之法。
“皇上,臣与王大人议定,两广总督邓廷桢、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铸炮失察,致使火炮多有炸裂,更有伤及兵丁之事。此事虽是公罪,但炮位损毁太多,更兼出现兵丁受伤,是以邓廷桢、关天培二人之罪难恕。臣请将邓廷桢、关天培二人降二级留任,非有议叙,不准抵消,此外炸裂炮位,一律让炮匠加以赔补,请皇上明察。”阮元率先奏事道。
“皇上,火炮炸裂,虽为公罪,但邓关二人亦有失察之过,更兼火炮炸裂,竟有十门之多,阮中堂所奏议处之法,显然过轻。依朝廷旧例,当将二人各降三级,降职改任才是。”这日同在道光面前奏事的穆彰阿显然不认可阮元议定之法。
“至于邓总制和关军门,尤其是关军门,臣以为万不可改任,英吉利船炮如何,外人只是听闻,而关军门却是亲见,换言之,只有关军门在任,才能针对洋人船炮定下有效的应对之法。若是水师提督换了旁人,旁人能否胜任水战且不必论,他们不知洋人船炮如何坚利,一旦轻敌,炮台必有倾覆之虞!是以如今防范英吉利的最上之选,便是将关军门留任。邓总制办理洋务,亦自有年,同样不可轻易撤换。”
“是啊,阮元所言……有道理啊。”道光沉吟半晌,也同意了阮元的处分意见,便即向穆彰阿等军机大臣道:“这件事就准兵部之议,你们下去拟旨吧。”
穆彰阿等人连称遵旨,随后便即离去。此后对于邓廷桢和关天培的议处之法,也一如阮元所议。很快,关天培也在虎门对炮台体系进行了重新改编,大角、沙角炮台因距离虎门主炮台过远,被改建成烽火台,此外炮台便依阮元“四重门户”之法精简为“三重门户”。同时在虎门出海口再加设炮台,安装重炮。一时之间,虎门之地已是大小九座炮台环列,共计安放火炮四百余门。
遗憾的是,就在一年之后,阮元昔日提拔的老将曾胜却因老迈多病之故,去世于广州军营之中,谥曰勤勇。对于阮元而言,又一位旧日相熟之人离开了人世。
只是时时往来虎门炮台之下的英吉利商人,却似乎并不畏惧这些新制大炮……
对邓廷桢与关天培的处分结束之后,内阁和兵部倒是一时暂无要事。阮元也多了些闲暇,归家照料谢雪。只是谢雪样貌此时却是全无起色,阮福夫妇也一再勉励谢雪振作精神,可是终归无用。几日之后,众人早有准备,却也不忍面对的诀别之日,终究还是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