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马奴 >吞吃尽
    皇帝年岁尚小,所以在用过早饭之后,建威大将军会入宫与陛下议事。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六岁的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地扣手晃脚。李重山坐在一边,随便翻翻奏折,有要紧的事情,他说一句,小皇帝就说:“都听亚父的。”他再说一句,小皇帝又说:“亚父所言极是。”最后传天子口谕下去。

    今日江逝水也在,看见这样的情形,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行事,李重山被骂权奸,着实不冤。

    小皇帝被身后的太监劝着端正坐好,他干坐了一会儿,重复着那两句话,实在是无聊极了,便滴溜着漆黑的眼珠,四处张望。

    他看向江逝水时,江逝水也正巧看向他,朝他友好地眨了眨眼。

    小皇帝还记得他,正要做出回应,李重山就将手里的折子丢回案上。他很畏惧李重山,见李重山这样,连忙低眉垂首,双手放在膝上,端正坐好。

    但是这回,李重山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看向江逝水。

    他心想,糟了,亚父看起来这样凶,大约是要把逝水哥哥吓坏了。

    江逝水也有些紧张,抿了抿唇角,轻声解释道:“陛下还是孩子心性,怪我引得陛下不专心。”

    李重山笑了一声,却问:“喜欢小孩子?”

    江逝水顿了顿,最后还是点头应了:“嗯。”

    “那今日先到这里,你和他去御花园走走。”

    不曾想是这样的发展,小皇帝显然有些惊喜,但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慢慢地从椅子上滑下来,然后对李重山道:“亚父,我先去了。”

    行过礼,江逝水也要跟着他离开。小皇帝只要远离了李重山,就活泼不少,悄悄地拉下半步,拉住江逝水的手。

    身后的李重山淡淡道:“臣借陛下印玺一用。”

    小皇帝尚不明白印玺代表着什么,一心想着和江逝水出去玩儿,一摆手就答应了。江逝水放心不下,回头想问一句,但是被小皇帝拉走了。

    李重山从案上如山的折子里挑出一封,用朱砂笔在清剿世家逆贼的折子上做了批复,最后盖上皇帝的印玺。

    *

    小皇帝并不是先皇的孩子。先皇的儿子早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在与李重山的争斗中一一落败。李重山为了方便掌控,从皇室宗亲里选了一个年纪最小、看起来不怎么聪明的孩子。为防他的父亲干政,李重山在将他扶上皇位之后,就把他的父母全部圈禁起来。

    进宫之后,迫于建威大将军的权势,伺候的人嘴里喊着陛下万岁,实际上并不敢亲近他。

    他总是那样一副天真模样,不怎么机灵,更不像是一个皇帝。

    他拉着江逝水去御花园玩儿,两个人一路上说些闲话。

    江逝水这才发现,小皇帝虽然六岁了,却连长一些的话都说不好。教导的太傅碍于李重山,根本不会好好教他,旁人更不会在他面前大声说话。小皇帝说的最顺口的,就是“亚父说的有理”。要说其他的,就有些磕绊。

    他不曾做错什么,却生生被养成这样。江逝水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疼。

    小皇帝听见他叹气,仰着头,用漆黑的眼珠看着他:“逝水哥哥怎么了?”

    江逝水摇了摇头,朝他笑了笑:“没有,陛下想玩什么?我陪陛下玩儿。”

    “之前看见天上飞着些有颜色的鸟儿,不知道那是什么。”

    “陛下说的应该是风筝,臣回去给陛下做一个,明日再带进宫。”江逝水想了想,“或许陛下想玩捉迷藏吗?臣小的时候常和家里人玩这个。”

    捉迷藏人多些才好,江逝水有意让他点几个人,却不想小皇帝皱着小脸,对着随侍的太监们道:“朕知道你们都不愿意陪朕玩儿。”他抬手指了指站在最边上的小太监:“燕郎,你来。”

    原来他也不是全然不懂这宫里的人情世故。

    他颇得意地对江逝水道:“燕郎是我带回来的,只有他才听我的话。”

    那小太监此时也上了前,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江逝水昨日才见过他,用一盘花生替他解了困。

    他弯腰行礼:“奴才是陛下从马苑里带回来的,面相鄙陋,污了江小公子的眼。”

    他原本是在马苑里打扫的,李重山出去赈灾的时候,小皇帝壮着胆子享受了一下皇帝的权力,把燕郎调到自己身边做内侍。

    这也是昨日李重山发怒的原因,他开始自作主张了。

    不过小皇帝要燕郎,倒不是因为他如何好,只是因为路过马苑时,站在那儿的就是他。换了别的雀儿鸟儿,也是一样的。

    旁的人都是李重山挑出来的,没有燕郎对他恭敬谦卑。

    江逝水也不在意,笑着摸摸他的脸:“那我们来玩儿。”

    他用帕子蒙住眼睛,在原地转了几圈,摸索着开始找人。

    李重山从御书房出来,太监引他去江逝水在的地方,没等靠近,他就听见一阵笑声。

    江逝水蒙着眼,从柳树荫那边转出来,一边摸索,一边问:“在哪里呀?”

    他今日分明穿得素净,却像一团烈火,闯进李重山的眼里。

    就像他小时候,真真切切地穿着石榴红的衣裳,他和一群小厮,在江府也是玩这样的游戏。最后新加入的马奴李重山站在他面前,动也不动,任他抓住了。那时江逝水认认真真地摸遍李重山的脸,思忖着说出他的名字,然后把他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李重山看他,总是带着一重石榴红的颜色,明艳又张扬。

    那头儿,小皇帝还没看见他,只是围在江逝水身边。跑得热了,竟解开皇帝的礼服,丢在地上,给太监们着急忙慌地捡起来了。他脱了龙袍,李重山再看他,竟觉得顺眼许多。

    等江逝水把小皇帝抱在怀里,笑着喊了一声“抓到啦”的时候,李重山忽然明白,为什么在外征战,那些老兵总是在夜里念着要回家。

    *

    次日一早,江逝水就带着风筝进了宫,两个小孩子跟着他跑,李重山仍旧是远远地看着,面上难得有了笑意。

    倘若就这样过下去,也很不错,只是始终有一根刺扎在李重山心里——

    江逝水的梦话,他在梦里喊的兄长。

    他在之前还可以说江逝水喊的是他亲生兄长,直到前些日子听见他也这样喊梅疏生,这个称呼变得扎耳,仿佛藏了一段不为人知的旖旎情思。

    这日江逝水带容淳出宫玩儿——容淳是小皇帝的名字。有一回江逝水要出宫时,他抱着江逝水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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