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隋珠看着床上的谢暄,明明知道自己该冷静,可是愤怒如熔浆翻滚,几让她面容扭曲。

    她的弟弟谢暄才七岁,正是猫厌狗嫌的年纪,平时闹腾到不行,现在却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上都被纱布包裹起来,只露出紧闭的眼睛和苍白的嘴唇。

    纱布上还渗透着血迹,点点红色,明显能看出从左额到右下巴的一道血痕。

    见此,谢隋珠的心猛然一抽,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道血痕……她见过的!

    前一世,弟弟在山道上就没有了气息,自然不会包裹着纱布,她还记得他脸上那道可怖的刀伤。

    从左额到右下巴,长长的一道刀口,深可见骨。

    她半跪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触摸一下谢暄的脸,却怕弄疼他,只虚虚地抚摸了几下,低声唤道:“暄儿……”

    她握住了他胖乎乎的小手,感觉他的手灼热得能够烫伤人一样,让她倏然回过神来。

    这灼热的温度,意味着弟弟还活着!

    不是前世那样,她触摸到的只是冰冷的尸体。

    只要弟弟还活着,这就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姑娘,衣服……”春和喘着气,将外衣披在谢隋珠身上,姑娘跑得太快了,连外衣都没有穿。

    谢隋珠站起来拢住衣服,环顾了一眼,冷声问道:“大夫来看了没有?赵妈妈呢?”

    赵妈妈是暄弟的奶娘,也是他身边的管事妈妈,这个时候本应守在这里,但此刻弟弟床榻前,只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

    赵妈妈去了哪里?暄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姑娘,大夫已经离开了。赵妈妈……赵妈妈去煎药了。”一个小厮结结巴巴地回道。

    姑娘平时最是亲和的,但此刻被她直勾勾盯着,不知为何,小厮心里有种莫名的害怕。

    谢隋珠垂下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赵妈妈……即使过去那么久,她都还有印象。

    暄弟过世没几天,他的蕙风院突然起了一场大火,所有东西都烧光了,就连他身边剩下的那个小厮也葬身火海。

    赵妈妈逃过了一劫,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说对不起暄少爷,没有保管暄少爷的蕙风院。

    当时的她,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整日浑浑噩噩,唯一痛惜的便是暄弟留下的念想都没有了,哪里顾得上一个赵妈妈?

    没多久,赵妈妈便去了肖姨娘所出的谢昶身边伺候,后来,她见到谢昶身上挂着暄弟生前最珍爱的玉佩,才意识到蕙风院失火别有内情。

    可惜,那个时候的赵妈妈,已是肖姨娘身边的红人了,而她自身难保……

    后来赵妈妈怎么样了呢?她不知道,不过现在她重活了,赵妈妈就别想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赵妈妈端着药碗进来了,大声急道:“快,快,大夫说要趁热喝了……”

    她的声音倏地止住了,似是没有想到谢隋珠会在这里:“姑娘,您怎么来了?您快回去歇着,暄少爷这里有老奴。”

    说到“暄少爷”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的谢暄身上,神情看起来十分担心。

    谢隋珠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话,只伸出手去接药碗,说道:“让我来。”

    现在她顾不上追查赵妈妈的问题,眼下最着紧的是暄弟的身体情况,其他的都可以缓一缓。

    谢隋珠接过药碗,端起来用勺子搅动着,轻轻地吹了吹。

    药汁黑褐,散发着苦涩的味道,闻起来有一股苦杏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荷花香气。

    这种味道十分独特,窜进她鼻端的时候,似勾起了什么,让她动作顿了顿。

    这种味道,她好像在哪里闻过似的。

    但她此刻真想不起来了,随即用力晃了晃头,疑心自己因为骤然重活都有点心神恍惚了

    药是刚煎好的,她耐心吹着,感觉药没有那么烫了,才舀起来将药凑近谢暄的嘴边。

    谢隋珠两世都没有为人奉过药,喂药的经验等于无,不免有些手忙脚乱,加上谢暄现在毫无意识,嘴唇紧闭着,这药根本就喂不进去,全部都顺着他嘴角淌了下来。

    药汁洒落在纱布之上,药味越来越浓了,那种苦杏味和那一丝荷花香越发明显,窜进了谢隋珠的鼻端。

    这种味道,很独特,她过去应该是闻过的……

    她皱眉生疑,不明白自己此时为何纠结于味道,汤药都是这样苦苦涩涩,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暄儿尽快服用。

    就在她吩咐小厮掰开谢暄的嘴巴,想将药强硬灌进去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顿,脑中似乎有什么开关被打开了。

    刹那间,她脑中涌出了许多画面,但都是烈阳天看雪地,眩晕不清,最后只听到一道暗哑低沉的嗓音。

    “娇娇,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明光。这苦杏荷香的味道,你可要记住了。一旦用了,半个时辰之内必定毙命。你要记住,千万要记住这个味道。”

    苦杏荷香这个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谢隋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点点头,毫不迟疑地回道:“你放心,这个味道,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她自然不会忘记,她怎么会忘记呢?

    半个时辰之内就毙命的味道,她一定不会忘记!

    谢隋珠脸色骤变,仿佛突然被寒凛霜雪吹割一样,神情越来越冷。

    下一刻,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药碗一摔,“砰”的一声,药碗碎碎裂,药汁四溅,苦杏味荷花味一下子全部扩撒开来,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明日不现,道通冥光,是为明光。

    这明光,是夺命毒药,就是这苦杏荷香的味道!

    她两辈子都在后宅之中,所知道的毒药不外鸩酒、砒霜这些,她怎么会知道明光呢?

    但她就是知道了!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明光极其珍贵罕见,盖因明光毒杀人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明光难得,但是明光解药却不难得,只需在半刻钟之内将苦杏荷叶煎水服下即可。

    可是,明光毒杀人不会留下痕迹,谁又能及时找到解药呢?

    可以说,中明光毒者几乎无解,除非……知道服下的便是明光!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让她牢牢记住这苦杏荷香的味道,尽可能躲掉明光。

    “娇娇,你要记住,你千万要记住……”

    是他告诉她明光何来,是他让她牢牢记住明光,他告诉她的,她都记住了。

    但是,他是谁?

    这道暗哑低沉的声音,她完全没有印象!

    娇娇……这是她的小名,过去除了娘亲和兄长,就没有人会这么唤她。

    这么亲密唤她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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