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定微微颔首,承下了谢隋珠的道谢,一言不发。

    事情至此,不管是自己毫无征兆的许诺,还是对方突然提出的兑换,其实都有了结果。

    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仍旧无法从这一对姐弟身上抽离。

    更准确地说,是无法从这个姑娘身上抽离。

    虽然她带着帷帽隔住了容貌,但是他却记得她长什么样子的,毕竟,有印象深刻的两面。

    德兴驿那里,这个姑娘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其实隔得很远,但习武之人,目清耳敏,他清楚看见了她的样子。

    她的样子很娇媚,但身上却有一种冷静,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吸引力。

    更为重要的是,他觉得她的眉眼让他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于是,他让幽事司去查了,所查到的东西早就送到了他跟前。

    这是谢庾的嫡女,乃其妻钱氏所出,年才十三,不喜宴会,极少现于人前,如今正在守孝之中。

    幽事司所查到的东西并不多,或者说,这个姑娘乏善可陳,和许多后宅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这个姑娘让他莫名起了好奇。

    如今,在听到这个姑娘的要求之后,他心底的好奇非但没有褪去,反而更盛了一些。

    他当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在那样的情况下,竟然胆敢向那些刺客扔出一把椅子。

    不管她为什么这样做,但这的确延缓了那些刺客的杀招,让顾不崩他们能及时救下来封儿他们。

    虽然……封儿他们大概率也不会受伤,毕竟,他亲自带大了他们,要是连这点杀机他们都无法应对,那么都不好意思说是虞家人了。

    但他觉得,封儿他们能躲过是一回事,这个姑娘扔出椅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虞家人从来不会欠下人情,特别是救命之恩——这个姑娘的举动,的确算是救命之恩了。

    在他说出自己的身份后,他看见姑娘身边的小男孩下意识上前了一步,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问他是不是禹安先生的弟子。

    他阅人无数,那一刻便已经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小男孩也和其他徘徊在太通书院的人一样,都是想入太通书院的。

    谢庾是杭州刺史,或许已经探知老师想要收关门弟子了,说不定……这个小男孩也是想成为老师的关门弟子。

    当这个姑娘说出直接兑换人情的时候,虞定听见自己的心声。

    “哦……”

    一时间,他自己也说不出这个“哦”是什么意思,但心情蓦然沉了下来。

    他想,他已经猜到这个姑娘想要兑换什么了。

    在西湖边上的趋凤楼这里,在太通书院即将招收生徒的时候,作为老师弟子的他许出了人情。

    总归,还是与老师有关。

    直到这个姑娘开口的时候,他都还是这样想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听到那样的一句话。

    他想错了!

    与老师无关,与太通书院无关,这个姑娘,竟然请求他护着弟弟三年。

    她重复了两次,他绝不会听错,她所提出的条件,是保护弟弟。

    看见她微微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迎了上去,但隔着帷帽,他们的目光没有交汇,他看不出这个姑娘在想什么。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她的弟弟就已经出言反对了,说不需要。

    不需要?怎么会不需要呢?

    那一瞬间,出现在虞定脑海中的,是幽事司的汇报。

    “主公,谢庾妻儿在山道被劫杀,劫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痕迹,此事不同寻常,是否需要继续查下去?”

    能让幽事司觉得不同寻常的事情,那肯定就是不同寻常。

    一州刺史的妻儿遇到劫杀,且都死了,这样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在各州的邸报中看到!

    若非他在德兴驿看到了这么一个姑娘,起了好奇,那么这一场劫杀也不会得知。吏部和刑部的官员到底在做什么?

    查,自然要查!

    幽事司的查探结果还没有出来,但这个姑娘却提出,让他护佑其弟弟三年。

    想必,这个姑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知道自己姐弟艰难的处境,所以才提出了这么一个条件。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六年前。

    他的父母兄弟侄子全部死在了那一战中,只剩下一对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当他怀抱着这对婴儿的时候,仿佛觉得到刀斧加身,周围都是罡风剑雨。

    眼前这个姑娘,是不是也这样想?

    于是,他甚至等不及给顾不崩下指令,直接回了一个字:可。

    可,我答应你,护着你弟弟三年。

    这便当是他对她那一椅子的回报,也是为偿他突然而起的好奇,或许,更是为了那一刻相似的心境。

    他正想站起来,却见到她身边的小男孩突然松开了手,猛然扯开了帷帽,大声地说道:“姐姐!我不需要!我们不要别人的人情!”

    他脸上裹着纱布,双目通红,明明是大声说话,但是表现出来的是说不出的委屈。

    他定定望着谢隋珠,一下子忘记了边上还有人,冲上去抱着谢隋珠,语带哭音:“姐姐,我不要别人保护,姐姐,我不要去太痛书院了。”

    他不知道如何去描述此刻的心情,有种难以形容的心慌。

    姐姐为了他讨要清河郡公的人情,就算他还不到七岁,也知道虞家的人情轻易要不得。

    要了容易,但是还呢?

    虽则清河郡公说了是虞家欠了他们一个人情,但是那一椅子和三年的保护,这对等吗?

    他总觉得这个人情,底下藏着许多他不知道的东西,他宁可不要!

    他后悔了,他不应该想着去拜禹安先生为弟子的,如果他没想,姐姐就不会冒险带着他们出府,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了。

    在谢暄撤掉帷帽的那一瞬间,虞定眸光闪了一下,边上的那一对双胞胎小孩更是忍不住“呀”地惊呼了一声。

    谢隋珠顺着那一声惊呼看过去,便看到那两个小孩儿涨红了脸,似在为自己的惊呼而懊恼。

    谢隋珠移开目光,弯腰捡起谢暄扔在地上的帷帽,为他重新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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