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的街头巷尾已经显得很有圣诞节的氛围，征西注意到路灯柱子上安插着这个洋节日特有的装饰品，猛一看仿若置身于伦敦一处安静的街区。
家家户户高墙大门外都亮着灯。
徐府大门外也是灯火通明的。院内只停两三部车子，看来宾客还未到。
去正堂见过徐氏夫妇，寒暄了几句，赵立如便打发下人领着二人去花厅找徐家的两个姑爷。
周罗解和唐大同伦在伦敦时都见过征西几面，虽说对她不太熟悉，但平时可没少听各自的太太念叨她，当然知道她在徐家姐妹心中的地位，因此待她很是客气。
看着知觉和知醒一左一右将她拉进了里间，唐大同才拿出那份《新卫报》，开起了方承越玩笑，“快来瞧瞧！你太太又上报纸了，堂堂五少却活成了陪衬。”
方承越瞪了唐大同一眼，倒也不恼，问道：“《新卫报》的幕后老板的真实身份，你知道吗？”
唐大同被问住了，“你还别说，这个我还真没派人调查过。天津卫大大小小的报馆有70来家呢！一多半都开在租界，不是借着东洋人的名号，就是以西洋人的名义，大报馆四处安插眼线，连警察署的警官也敢收买，他们的消息都灵通的，我们哪敢轻易开罪他们？”他以为方承越因为《新卫报》暴露了征西而生气，于是说了句自讨没趣的话，“如果你想查，回头我让主管这块儿的焦詹望找个由头去办，不过你得叫我一声二姐夫。”
“你想多了！”方承越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大同，淡淡地说，“不劳烦你，我只是好奇这家报馆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抖起来了！”
碰了个钉子，唐大同有些不服气的憋了一句，“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眼瞅着唐大同像冤屈难伸的小媳妇儿一样嘟着嘴，方承越想笑，又忍住了，转脸询问周罗解。
“《新卫报》崛起的那段时间，你刚好不在国内。”周罗解不顾唐大同向他使眼色，想了想说，“那家报纸评论时政的主笔孟薰风因为言辞犀利，得罪了津门权贵尹应，遭到对方光明正大的追杀。报馆老板车栖知道后，不但出资为孟主笔雇请保镖和替身，还通过自家报纸对外宣称：《新卫报》绝不会把手足推倒在任何人的车轮下，任人辗压，这无异于向尹应宣战，就在人们为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捏着一把汗的时候，事态的发展没多久就翻了个个儿。
要说《新卫报》也够刚，敢于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人家还硬是耍出一条血路。每隔几天就有关于尹应的秘闻丑事昭然天下，包括他的发迹史、贿赂内阁买官的丑闻、如何强占朋友下属们的太太，甚至他爱去哪家堂子，相好的头牌姑娘的名字……一时间，《新卫报》简直洛阳纸贵……
用武力除掉孟薰风的结果，由尹应率先被暗杀而宣告结束，此举可谓大快人心，民众奔走相告……《新卫报》的叫卖声就这样从津门彻底响遍了全国。你看看，能从津门大几十家的报业同行中脱颖而出，那可不是靠烧香礼佛拜来的！”
周罗解把前因后果讲的很详细，有些内幕连唐大同也闻所未闻，方承越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并不发表看法。
倒是唐大同憋不住了插话进来：“没过几天，暗杀尹应的凶手向警局自首，也是《新卫报》独家报道，不过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个替死鬼，这事儿全程由《新卫报》在背后操控！”
周罗解不以为然的说：“也不能说是替死鬼。冤有头债有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尹应简直不是人，强占了那人的太太，害得一个弱女子羞愤自杀，死前连丈夫都不敢告诉，他难道不该一命抵一命？民意不可违，你看公审那日，那人还不是被无罪释放了。”
“是啊！惊人的烧钱行为，也带来了惊人的回报，听说《新卫报》目前的日销量达到惊人的5万份！”周罗解以一副商人的口吻说，“搞得我都想入股投一家报业，分点红利。一家报馆，办报人没有过硬的业务能力不行，没有厉害的主笔也很难畅销，主笔太厉害了又难免生事。一出事就是要死人的节奏，一般人兜不住的。”
“哪有周大律师兜不住的事儿啊。”唐大同揶喻道。
周罗解看着唐大同，不轻不重地说：“《新卫报》开在唐家的地盘上，你都不知道车栖是何方神圣，我区区一个律师，还能翻天不成？”
唐大同口中振振有词：“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再说，我疯了么，跟一家报纸过不去——你们这些手里握着笔杆子的，比我腰上的枪杆子厉害多了！”
周罗解不想再搭理唐大同，接着对方承越说：“后来尹应的太太托人找到我，想把《新卫报》告上法庭，说如果不是这家报纸泄密，仇家也不会找上来。明知会输的官司，我又不傻，当然没有接，为此还收到车栖发来的感谢信，用的是信纸下方印有‘车栖定制’的字样——这人还真会社交，又会玩神秘，要说那张信纸真是讲究，月白色的信纸上印着银色的玫瑰，居然还有玫瑰的香味，我都想知道车栖到底是男还是女，你说哪有一个大老爷们儿会在信纸上搞出这么些花样，如果是女子，啧啧！那一定风情万种！车栖：是一边过着车水马龙的生活，一边又向往隐遁么？”周罗解说得眼神有些飘忽。
“一封感谢信而已，就能让周大律师如此念念不忘。这个车栖，果然不简单。”唐大同笑嘻嘻地说，“原来姐夫是想用激将法，激我派人挖地三尺，把人给逼出来呀，我看你倒像希望人家是女子，不过万一是个丑八怪呢，这种人为了销量，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是男人够阴狠，是个女人，那叫一个恶毒！”唐大同不喜欢身份复杂、城府深沉的女人。
见唐罗二人把话题扯远了，方承越更加不想发表意见。
何曙光这时候出现在花厅门口，站在门外犹豫了半刻，正在拿捏该不该进去，听到方承越叫他进来说话。
何曙光走进去，见方承越仍坐在他的位置上一动不动，看样子无意避开唐周二人，于是俯身在他耳边轻声作了简短的汇报。
方承越面色阴沉，深邃的眼眸紧闭了两秒，听毕简洁的下达了指令，“一个也不留！”说这话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冷酷的声音透着杀气。
何曙光道了声是，又问：“那，督军那边呢？”
“等我回去再向督军解释！”方承越神态刚毅，回答得相当果断。
何曙光收到命令，带着两名随从匆匆离开徐公馆。
周罗解和唐大同面面相觑，眼前这位表妹夫的气场也太强大了，明明少言寡语却说一不二，透着一股子狠劲儿，偏偏又生了一张六亲不认的冷脸。在他面前，他们可不敢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