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承钰笑道：“没有这回事，我们很好！征西把我们照顾得很好！”她颇有些感动，似乎也习惯了佟羽珺热情——她不作假。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会儿，佟羽珺才将方承钰松开，后退半步，左看看、右看看：去年那个落魄中挣扎的失婚的妇人如今的变化不小，她瘦了，气色比从前好，眼神更加柔和，带着一股掌控人生的坚定。只是她的眉宇间有新添的忧虑。
佟羽珺摘下手套，又把豆绿色羊绒大衣脱了交给旁边站着的下人。
坐下来后，佟羽珺关切的问：“二姐有心事？”
自己分明将心事藏得很好，方承钰讶异于她的敏感，也不再迟疑，说了她的难处。
“这有何难！找家馆子，订间包房，将老爷子约出来不就得了，以前你们母女又不受曹家上下的待见，现在有了霖儿，他们又打起了歪主意，想得倒美。”佟羽珺不同意娘仨去曹府。
征西说：“如果素素爷爷身子骨硬朗，也可以约在维多利亚公园见见面，顺便把素素和霖儿带到那里晒晒太阳。在租界，到处都是西人巡警，他们不敢乱来的。”她也不赞成方承钰带两个孩子去曹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们就把方承钰的难题解决了。
方承钰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佟羽珺和郑征西秉持着同样的观点：女人不必一味的贤淑温良，为了顾全所谓的大局而一味的忍让。
这两个弟媳妇都在那种自由平等的环境中长大。方承钰总觉得她们的腰杆儿特别直，仿佛在任何时候都能活得特别硬气。
这样的女子，才能培养出身心更加健康的下一代吧。方承钰希望她的女儿素素长大后，可以像她们两个舅妈中的任意一个。
佟羽珺向四周看了看，问，“孩子们呢？霖儿现在同上次你寄回来的相片相比，又长大了不少吧？”
“上次的相片是回国前小舅妈帮忙拍的，两个月了呢。”方承钰说着，让人把孩子们带到客厅里来。
“不愧是学艺术出身的，你拍照时选的角度真好！拍出来的相片都好有艺术感。”佟羽珺由衷的对征西赞道，“等回到宝安，还得请你给我们家的喜儿和乐儿多拍些相片，孩子们长的好快，真想留下他们每个阶段的成长瞬间，闲时在茶余饭后翻翻旧相片，也能获得极大的快乐。”
征西笑着说好。
佟羽珺喝了一口咖啡，抬眼看了看征西，闲闲提了一句：“对了，咱们家婆也很喜欢照相呢！家公每年冬至都会请照相师傅上门拍全家福。”
春节过后，方承越从国内给她寄过一张全家福，听到佟羽珺很自然的提到未曾见过面的公公婆婆，征西一窘，微笑着低下头，顺手将茶几上的一叠报纸抱到膝上。
一翻就翻到《岭北报》的头条新闻：昨天晚上，一辆从南京开往天津卫的火车在鲁南山区被劫，山匪把上百名一等包厢里的西人当成“洋票”绑架到山上。北边政府已经派出数名专员，前往山东与山匪谈判……此事惊动了国际社会，大批洋记者闻风而动，涌向山东。
山匪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是反了！
征西记得方承越说过，如今举国上下军队臃肿，却不是为了抵御外敌侵略，各地山匪的数量也在疯狂增长，各个派系之间的争来斗去，还要腾出空剿匪，诸如此类的内耗与乱象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征西正翻着报纸，一团粉红的影子向她们飘过来。
征西抬眼一瞅，是素素！
“二舅妈！”见到佟羽珺，小姑娘跑得很欢快，“二舅妈！素素好想你。”素素居然说的是英语。
素素快4岁了，在伦敦爱极了吃奶酪、喝牛奶，这一年来个子窜的很快。本来曹家人都高，素素看起来像个五六岁的孩子。就连霖儿，也比同龄小朋友瞧着要大两三个月。
佟羽珺望着眼前活蹦乱跳地小姑娘愣了愣，惊喜交加的用英语回答：“二舅妈也很想素素。”
征西凑上前打趣道：“那素素想不想我呀？”
小姑娘本来想撒个很善意的谎，暗暗纠结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诚实：“素素昨天晚上才见过小舅妈，还没来得及想呢。”
一本正经的模样惹得佟羽珺和征西同时笑起来。
她们说笑的时候，霖儿的奶妈听从方承钰的吩咐，把他抱到佟羽珺面前。
佟羽珺起身将霖儿接过来，向上举到两人可以平行对视，又用胳膊掂了掂，“嗳哟，霖儿比乐儿这么大的时候还要沉手呢。”
素素轻轻摸了摸坐在佟羽珺腿上的弟弟的头顶，满脸期待地问：“二舅妈，霖儿靓吗？”
“好靓仔。”
“那有乐儿弟弟靓吗？”
佟羽珺认真的说，“在每个妈妈眼里，自己家的小朋友天底下最靓，不信你问问你阿妈，问问你小舅妈。”
“不用问，我阿妈也这样说过。”素素脆生生的回答，又跑到征西身边，向她发问，“小舅妈，我靓吗？”
“好靓女！”征西笑道，“不过，别人说你靓，这并不重要，你觉得自己靓，那才是最重要的。懂吗？”征西说的很慢，希望素素能听懂。
曹家人除了曹念，素素奶奶和父亲投向她的眼光都没有太大的善意。正因为如此，那天征西见她想单独和方承越谈话，才有心成全了她。
素素被当成残疾人看过，内心深处总是不太自信。
活在大家族的孩子相对来说较为早熟，善于察言观色——这样也好，也不好：好处是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会做人、情商高；不好的地方是会让那些弱一点的孩子为了顺从而屈服自己的意志。
不自信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在别人的认可与挑剔中亦喜亦忧，活得不明不白，最容易被最亲的人用感情来操控他们的人生。想想不禁可怕，而且可悲。
征西希望素素能挣脱各种无形的桎梏，快乐的成长，漂亮的活着——再笨的人，勤也能补拙吧。何况素素是个聪慧的小姑娘。
素素点点头，又摇摇头——母亲说过，做人不能不懂装懂。
征西想了想，说：“永远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你只要学会取悦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征西干净的脸上明媚而自信。
刚走到门外的方承志听了，轻声对方承越笑道：“不得了啦，弟妹在教小姑娘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