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君宜茫然环视一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走了一步,却见自己脚步虚浮,好像浮在空中一样。

    不待她细想,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藤君宜慌乱之下想要藏起来,但房间四壁空荡,压根没有地方容她藏身。她只好转身过来,一个看起来约五六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小男孩穿了件灰扑扑的单衫,袖口膝盖还有歪歪扭扭的补丁,他的脸蛋脏兮兮的,目不斜视地从藤君宜面前走过,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藤君宜一愣,故意走到小男孩面前挥手,小男孩依然没有反应。

    果然,他是看不见她的。

    藤君宜朝外走去,孤零零的院落僻静,连棵树都没有,就在她要走出院子时,一块道无形的壁垒将她拦住,任由她怎么使劲都走不出去了。

    藤君宜不信邪,绕着院子到处试,可不管在哪里,那道壁垒却始终存在,她怎么也绕不过去。

    她不会就这么被困在这里了吧?

    藤君宜有些心慌,猜测是那黑雾搞得鬼,也不知道苗家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要什么时候才回的去。

    就这么过去半个时辰,藤君宜冷静了些,她又走回了房里。

    房内,小男孩垂着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她也跟着坐在一边。突然,小男孩站了起来,一脚踢向桌椅,嘴里大吼:“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藤君宜被吓了一跳,见他不停地踢着桌子,像是在发泄,眼眶发红,使劲憋着眼睛里的泪水,但眼泪终究是包不住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滚落。

    “呜呜呜——”

    小男孩转身趴到床上哭,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发出呜咽声。

    哭了好大一会儿,小男孩终于累了,他擤了擤鼻涕,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双眼肿的像核桃,从床上下来后直接半趴在地上,居然从床底扒拉出一袋用纸袋装着的糕点。

    藤君宜就这么看着他和着水,囫囵吞枣地吃了好几块糕点,打了个饱嗝,然后又上了床,盖上被子就这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可怜兮兮的。

    藤君宜在院子里晃荡,她此刻是魂魄般的状态,没有灵力,没有系统,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唯一的希望就是她哥或是崔渐离能够发觉她的异状,然后救她回去。

    过了好几个时辰,小男孩睡醒了,他从房内走出院落,藤君宜跟着他,令人意外的是她居然也跟着走出了院落,她惊奇地停在了原地,结果等那小男孩走的稍微远了,她又摸到了那道壁垒,她不得不往前走。

    就在这么来来回回中,藤君宜总算弄明白了,她不能离那个孩子五米远,一旦超出五米,那道无形的壁垒就会将她弹回来,也就是说,她自由活动的范围是那孩子的周身五米。

    她这次仔细地打量了小男孩,身形瘦小伶仃,小脸蛋灰扑扑的,也不知道哪里蹭的灰,一双眼睛倒是又大又圆,黑湛湛的。眉毛皱起,有种故作凶蛮的意思。

    他一路上凡遇见人就瞪眼,但奇怪的是,那些人反而只轻飘飘看他一眼就不管了,压根就不理他。他像是习以为常,两条短腿走的飞快,直走到一处精致院落才停了下来。

    这处院子比起他住的那地方可谓是天壤之别,庭院两边栽种着颜色深浅不一花卉,香气馥郁,池塘莲荷亭亭,潋滟澄明,檐角柱石皆无一不精巧。

    他左右看了看,小手扒在门框上,探出半个头,藤君宜也跟着他看去。院中池塘边摆了张躺椅,一名女子躺在上面。

    这名女子有着风华绝代之色,绰约逸态,眉间笼着淡淡的愁色,叫人看上一眼便心生怜惜。她膝盖上铺了张宣纸,秀长手指握着一支毛笔,正专心翼翼画着池塘里粉绽的荷莲。

    小男孩也十分专心地盯着她,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想要亲近的渴慕。

    女子画了一会儿,把笔搁下,喊了一声:“离儿。”

    一个年约五、六岁,穿着绣有仙鹤纹样的白色锦衣的男童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肤色嫩腻,雪白中透出几分病弱的羸弱,唇色淡淡,年纪小小五官便生的精巧,像是樽用雪堆砌的小人儿。

    藤君宜从他脸上看出了崔渐离的影子。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小男孩,总算确定了他们是谁。

    她其实也想过是苏摄,但苏摄眼尾处有一道黑红色弯刀的图案,这小男孩一双眼睛周围干干净净的,于是她就下意识排出了这个可能。

    原来苏摄小时候并没有长它。

    “离儿,娘抱抱。”女子伸出双手,小崔渐离乖乖任她抱起。

    “还难不难受?”女子嗓音温柔,脸贴脸地问,眼里满是疼惜与爱怜。

    “不难受了,娘。”小崔渐离软绵绵地抱住女子。

    “我的小离儿真乖,是娘的小心肝,娘会一直陪着你的。”女子更是怜惜,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就这么看去,只觉那对母子之间感情深厚,娘亲对幼儿的喜爱与怜爱之情令人动容。

    藤君宜看得有些出神,倏然听耳边有一阵刮耳的声音,她低头一看,小苏摄咬着唇看着那边,手指甲正一下一下抠着门。

    这声音稍显刺耳,女子和小崔渐离都听见了。那女子转头看见了门边的小苏摄,接着脸色立马变了。饶是藤君宜看到那眼神都有些心惊,因为女子平和的面容陡然间变得像是看到了什么深痛恶觉的脏东西,眼里的恨意令人一寒。

    她放下小崔渐离,一下朝门这边快步走来,声音稍显尖利:“谁允许你到这里的!赶快给我滚!”

    小苏摄握紧拳头,脚底像是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给我滚开!”女子暴怒地推开他,眼睛里的厌恶和恨意像是无数支利箭射向小苏摄。

    小苏摄被推得一个踉跄,他睁大眼眶,大声吼道:“我也是你儿子!”

    啪!

    一道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小苏摄的脸颊立马红肿起来。

    “你不是我儿子,你只是个贱种。”女子冷冷盯着他,竟有几分杀意。

    小苏摄摸着脸呆呆的,身子有细微的颤抖。

    “娘?”小崔渐离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不安,他担忧地看看娘亲,又看看那个可能是他弟弟的小男孩。

    女子深吸一口气,侧身抱了抱他,面容变得柔和,“没事,等娘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小苏摄看着这个只对自己残忍凶恶的女子,脸上的表情渐渐冷寂,他听她说“滚吧。”,然后把门咚的一声关上。

    明明是个那么小的孩子,藤君宜却好像从他脸上看到了巨大的绝望与悲哀,他明明没有流泪,却好像哭的很伤心。

    小苏摄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拖着脚步离开。他垂着头走,在崔家好似一个透明人,有人看见他了也当没看见。

    藤君宜看着他小小的、单薄的身影,一股难言的复杂之情在胸口滋生。她曾听崔渐离说过苏摄和崔家的过往,但说到苏摄幼时在崔家的情形不过寥寥几句。

    “他不待娘亲喜爱。”

    “在崔家过得不好。”

    耳听不如眼见,被自己的娘亲仇视,明明不是他自己想要被生下的,被崔府里的人无视,终日宛如透明。被扔在一个偏僻简陋的屋子,除了定时有人送吃的来,其余时间自生自灭,可能他什么时候不见了几天就会被人认为他丢了死了,饭也不会再送来,在这个偌大的崔府连一丝波澜都不会掀起。

    太可怜了。

    藤君宜看他回去又躺在了床上,睁着眼睛,安静地看着墙顶。他脸颊一边还高高肿起,泛起血丝,一看就知道那巴掌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眼前的小可怜和她所遇见的苏摄慢慢化为等号,他执着于崔渐离,想要掠夺一切,是因为他从小什么也没有,他唯一的娘亲只爱着另一个儿子,他羡慕、嫉妒、仇恨、扭曲。他用尖利的言语刺伤他人,是因为他从小被忽视,难以容忍这样漠视。

    没人教他,他只是一直在被伤害。

    藤君宜犹豫了会儿,还是伸手摸了摸小苏摄的脑袋,不过她魂魄般的状态没有任何实感,小苏摄当然不会有任何感觉。

    一连过了好几天,藤君宜像是个窥探的幽灵,每天跟着小苏摄走来走去,他每天都要离开自己住的破院子到那女子那里,像是自虐般偷窥着里面温情的场景,被发现了就赶紧跑开,然后到处晃悠。

    崔府的人大多都无视他,但偶有几个也会动手,应是刚修炼不久的弟子,故意用灵力攻击他,小苏摄躲不开灵力,衣衫破了,手臂和腿都被划出了血痕。

    藤君宜无可奈何,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等那几人一走,小苏摄才慢慢爬起来,他一对小拳头攥得死死的,眼里恨意逼人,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他恨恨道。

    时间过去半个月,崔府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小崔渐离病倒了,他的娘亲忧思过度,也跟着病倒在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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