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御花园中早就备下了许多花灯,星星点点藏在花间叶下,与桌上用各色花瓣所作的点心互相应和,别有一番风趣。

    正当众秀女轮番献艺,皇后与各宫娘娘点评夸赞,大家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声突然响起的惊呼使场面乱成一团。

    宫女们有的挡在各位主子面前,有的指挥着秀女们聚成一团,有的狂奔出去寻在周边巡查的侍卫。磕磕绊绊间桌子歪了,椅子倒了,花灯也被撞灭许多。

    短短几息之间,御花园骤然黑了大半,仅有高处贵人所在的地方还亮着。

    “别过来!别过来!”

    “保护好娘娘和格格们!”

    “有人摸我裙子!别过来!啊!”

    同样准备献艺的纳木卓离声音响起的地方极近,她闭了闭眼,待习惯了黑暗后,就向惊叫出声后,僵在原地的瓜尔佳格格走去。

    纳木卓伸手揽住对方的肩头,在瓜尔佳氏出声前捂住了她的嘴:“别怕,惊着娘娘才是罪过。”

    掌心湿湿黏黏的,怕是眼泪糊了粉黛。

    纳木卓正想宽慰两句,就见一个黑影从草丛中一闪而过。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塞进瓜尔佳氏手中,一把将人推入人群。少女的动作极快,没发出什么动静,轻轻巧巧的钻过花丛,冲着黑影不见的方向而去。

    等那秀女反应过来,纳木卓已消失不见。她愣愣握着帕子,过了一会才想起将脸擦净。

    四周虽仍黑着,却不似刚才那般乱糟糟的了。

    “瓜尔佳格格,您没事吧?”被皇后派来的宫女轻声道,“娘娘请您过去。”

    瓜尔佳氏摇了摇头,握着宫女的手紧张道:“纳兰格格为了护我,追着那影子去了,快快救她!”

    宫女不敢再耽搁,急忙领着瓜尔佳氏上前回话。

    “你说什么?纳兰格格不见了?你可看清那黑影是什么了?”

    瓜尔佳氏稍作回想,禀道:“回娘娘,奴才看着,似是只不小的犬儿。”

    宫中犬只均受过猫狗房悉心调.教,会自己闯入御花园,可见是已经发了狂的。纳木卓芊芊弱质,怕会伤在利爪之下。

    富察皇后闻言,只觉脚下不稳,被旁边的锦纹急急扶住:“娘娘小心凤体。”

    “本宫无妨……”富察皇后来不及安抚瓜尔佳氏,直接转向前来护卫的傅恒叮嘱道:“定要把格格安然带回来。”

    言辞间的关切呼之欲出,让人侧目。

    傅恒拱手领命:“娘娘放心。”

    纳木卓……细问过惊魂未定的瓜尔佳氏后,傅恒眉心微沉,领着一众侍卫,向着花园深处大步而去。

    在他背后,是富察皇后难得的沉声训斥。

    “今日的事,给本宫细细地查!”

    富察皇后凝望着幼弟的背影,指尖不停捻动着佛珠,静立了会后,开始安抚受惊的各宫嫔妃与秀女们。

    ·····

    月色黯淡,侍卫们手中的灯笼仅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

    为了纳兰格格的名声着想,且顾忌着惊着恶犬,傅恒特意嘱托众侍卫,不得高呼格格名讳。

    随他前来的十数人四散八方,瞪大了眼睛不敢错过丁点。只恨不是白日,难以看清远处,大大加深了寻人的难度。

    傅恒没想到的是,他没找到格格,倒先找到惹祸的狗了。

    那灵缇犬四肢修长,一身短毛乌黑油亮,明显是受着极好的照顾。

    可惜它今夜的祸闯得太大,为防再惊到贵人,需得就地正法,再留不得了。

    傅恒边与它对望,边抽出腰间悬挂着的佩刀。

    手起刀落间,月光打在百炼而成的刀身上,映出一道纤盈的身影。

    “大人且慢!”

    眼见着一身宫装的少女向自己奔来,傅恒大惊,急忙收了刀势。

    他拉着纳木卓手腕,将人从自己刀前扯开,待展臂将她护到身后,才敢移开与灵缇犬对视的目光,回望少女。

    只身一人来寻恶犬,不管不顾就敢拦刀,就算傅恒脾性再好,也难免动了三分真火。

    “纳兰格格。”他压着语气,用刀尖指着狗,“你未免也太莽撞了些。”

    皇后娘娘以真心待她,她自然要以真心回报,有些话在不知旁人立场时,不能轻易说出口。

    想起清朝能在宫中做侍卫的都是有些背景的人家,纳木卓抬眼望了望面前人被帽檐阴影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脸,暂时放弃了解释的想法。

    “大人教训的是。”她晃了晃被捏疼的手腕,半福了福身,轻声问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青年不自在地松开桎梏着纳木卓的手,因指着狗的刀无法放下,只得抱歉道:“傅恒失礼了,还望格格见谅。”

    哦呦,满清第一绿帽王啊。

    富察傅恒,孝贤皇后富察氏幼弟,七年晋升十一品,从未经过降级与申饬。

    知名历史人物的事迹涌上心头。

    对于前世负责编纂《清朝野史大观》的纳木卓来说,眼前的青年侍卫最广为人知的一点,还是他身世成迷、备受乾隆帝喜爱、屡被传作皇室遗珠的第三子福康安。

    “原是富察大人啊。”纳木卓在心中咂了咂嘴,感慨道,“久仰大名了。”

    既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事情就好办多了:“这狗不能杀,大人不如先将刀放下。”

    不论是称呼还是语气,都生疏地紧。

    傅恒愣了愣,万没想到纳木卓竟已不记得他了。

    他还未来得及郁郁苦笑,就被纳木卓的动作惊了一跳。

    少女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喷香的花饼,抬手就要扔给卧在地上的狗儿。

    灵缇一类长被训做猎犬,且这只狗有发狂的可能,抛掷食物的动作,只怕会惹怒畜生。

    此时还有兴致喂狗的,怕只有面前的姑娘。

    “格格小心。”傅恒轻叹口气,牢牢将纳木卓护住,摊平手掌,“不知傅恒可否有幸代劳。”

    并非要逗弄狗儿的纳木卓乖乖将花饼交了出去,由傅恒小心放在地上。

    狗儿只是嗅了嗅,就不再理会。

    “大人你看,它不吠不动,也不吃他人的食物,明显不是疯狗。”

    傅恒静望了片刻,见它果真如此,才还刀入鞘。

    他先将纳木卓请开两步,远离灵缇犬。然后拉开与她的距离,在仍将人护在身旁的范围内站定,抱拳拱手回了刚才的半礼。

    此时月亮正巧从云中钻出,照亮了年轻侍卫英俊的面庞,也将少女昳丽如仙的容貌衬托得越发脱俗。

    傅恒不敢再看,匆忙移开目光。

    与此同时,少女的声音就在耳旁轻轻响起:“六哥莫不是忘了纳木卓?”

    傅恒为富察李荣保第九子,幼年入宫请安时得了雍正爷与孝敬宪皇后的青眼,又因宫中常年没有皇子诞生,被排在五阿哥弘昼之后,人人皆称他作‘六爷’。

    即便五年前先帝的六阿哥出生了,外界对他的称呼也不曾改变。

    与旁人唤他时的端庄有礼不同,少女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揶揄。幼年回忆立时涌上心头,记忆中稚嫩的脸庞与面前人娇俏的身影融为一体。

    亲他羡他有求于他者,皆唤一声六爷;恨他妒他风光无二者,皆讽他一声傅九。

    唯有面前的少女,会亲亲密密,叫他六哥。

    “六哥可是生气了?”

    隐没在黑暗中的傅恒,在少女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勾起了唇角。

    怎么可能忘记。

    “格格惯爱如此玩闹。”傅恒轻笑出声,只觉胸中重压着的沉闷一扫而空,“傅恒,不敢或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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