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程景伊面如土色,但仍死死挡在纳木卓身前。

    他不过小小一书生,家业平凡,又是不讨喜的庶出,若非脑袋聪明勤奋好学,只怕一生困于乡间,连做个土财主的命都没有。

    食可果腹衣可蔽体,不至于辱没斯文,已是他现下多能达到的最好条件。

    而站在程景伊面前的傅恒,却是镶黄旗出身的嫡公子,一门显贵不说,更是皇后亲弟由圣上一手教导,平常再如何温厚,随便抖一抖微风,也足以让京中无数八旗子弟俯首帖耳。

    在这样鲜明的强弱对比下,程景伊能笔直站在傅恒面前,不退不让,已是极难得的了。

    他靠的不是文人傲骨,而是迫切想要报答身后简爷救命之恩的念头——在程景伊看来,未曾剃发且有意遮掩,财大势大还攀上了纳兰家的简兴宁,几乎是标准的反贼一枚。

    若让富察侍卫抓住,只怕难逃一死。

    想到此处,程景伊只能强令自己硬着头皮抬头与傅恒对视,祈求在他争取的这段时间里,简爷能将那变戏法似的光溜脑袋变回原样。

    惊呆了的程景伊完全没想到,他背后救了母亲性命的简兴宁,正是挂在心上恨不得日日供奉的女菩萨纳兰四格格。

    如果对面站的人不是程景伊,傅恒会为他的勇气与胆量十分敬服。

    可惜的是,他如今还忘不了纳木卓曾将程景伊当作赘婿的人选。即便有满汉不通婚的规矩放着,他相信只要没有皇命加身,纳木卓真想聘他,定会有他的法子。

    聘三、聘三,真是个好表字。

    傅恒眸中更冷,本就按在刀柄上的手指更是不自觉收紧。

    见他如此情貌,也不知是否是被挑起了男儿血性,程景伊反倒不紧张了。他挺直了脊背,牢牢护住纳木卓,甚至还轻声提醒道:“简爷快些收拾。”

    程景伊的声音极轻,仅够纳木卓听到声音。站在他对面的傅恒只能看见他两唇开合,却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不由更是烦躁。

    这电光火石间,罪魁祸首纳木卓,还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福晋,我来接你回府。”傅恒并不屑纠缠,望着程景伊挑眉,一击制胜。

    眼看着‘简爷’从身后走出,站到傅恒身后的程景伊愣怔许久,直到在傅恒帮助下重新打好了辫子的‘简爷’向他招手,才终于回过神来。

    昨日十里红妆,他也曾站在街边向女菩萨投以最诚挚的祝福,程景伊又如何不知,纳兰家的四格格由天子赐婚,嫁与富察傅恒为妻。

    “格……格?”

    纳木卓轻应了一声,笑眯眯望着程景伊:“之前有所欺瞒,程兄切莫见怪。”

    她正想多说两句,就被傅恒用帽子扣住了脑袋。男人的声音极其轻柔,比昨夜哄着她这样那样时还要舒缓:“今日时间不凑巧,还是先与程兄告别,待咱们从盛京归来,有空再聚。”

    完全不知两个男人间曾有过一瞬间的争锋相对,纳木卓在外人面前极给傅恒面子,点头道好。她说着又想起近在眼前的春闱一时,到底还是多了句嘴:“春寒料峭,程兄与程夫人怕是熬了个苦冬,如今会试在即,不如暂且搬去我府上。既能调养身体以备考试,又能与我兄长宁琇多多交谈,说不定能有互相弥补共同进益的可能。”

    纳木卓说着就感到一道不满的目光,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回望了傅恒一眼,弥补道:“是指纳兰府,并非我夫君府上,程兄不要误会。”

    见程景伊仍木木的,纳木卓想想又道:“纳兰府上没有女眷,我两位妹妹具去京郊温泉庄子避寒,直到夏初才会回来,宁琇向来好客,程兄与他应能相投。”

    除了对程景伊雪中送炭外,纳木卓亦有私心。宁琇的学问在满人中算得上不错,可当年连她伯祖父纳兰性德那般博学多才之士,也不过考了个二甲第七,这其中恐还有曾祖明珠的面子在其中,以宁琇懒怠读书的模样,落第机会不大,可若降到三甲,只怕对他面子大大折损。

    这程景伊日后,可是要当皇孙教习的人,宁琇多与他切磋,说不得名次也能涨上一涨。

    纳木卓这边盘算得两全其美,却不知终于回过神来的程景伊心中是如何的惊涛骇浪——原来之前忧心忡忡,全是虚妄。

    之前跟着简爷……跟着四格格来此时闻到的一缕馨香,原来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头脑恢复了灵活的程景伊也发现了一丝不对。按着昨日听来的闲话,格格被赐婚那日,正是简爷在茶楼中向自己许诺之时,要是格格晓得会有姻缘在身,绝不会正儿八经向自己征求意见。他绝不信女菩萨行为不端,那前后矛盾的原因,必在旁人身上。

    眼见着妻子与陌生男子共处一室的富察大人,怕是嫌疑最重。程景伊又想起那日在茶楼中被二人邀入雅间闲谈时,他们的情态动作,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如此想着,程景伊只觉为格格不值。

    他不敢肖想格格,更不敢有多余的心思,却也见不得自己的恩人受人胁迫欺凌。

    对上傅恒冷厉的目光,程景伊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好。”

    “格格盛情,聘三感激不尽。”他团团一揖,清风雅致,风骨极佳,再不见一丝僵硬怯懦,“富察大人,咱们来日再聚。”

    汉臣出头的道路,只有科举。

    看着那夫妻二人携手远去的背影,程景伊在心中暗暗给自己立下个目标。

    眼见富察傅恒此时对格格贴心关怀,可若有一日郎君薄情,他若能爬的高站的近,也能为自己的恩人撑一撑腰。

    不止是他,恩人的兄长也得更加奋进才是。

    感受到程景伊昂扬斗志的傅恒皱了皱眉,也不回头,只将揽着纳木卓的手紧了又紧。身边的人亦心系于他,没得因个几面之缘的外人惹得纳木卓不快。

    上车后,傅恒挽着纳木卓的手,突然想起一事:“卓卓,你身上味道,怎不似往日男装出门的时候?”

    “一时疏忽,以后一定注意。”纳木卓微愣,才想起今日走的太急,忘记重新熏香,全是女儿香气,“我答应了宁琇回府用膳。”

    “好。”

    “咱们买些荣贵堂的果子路上吃呗。”

    “好。”

    “星兰芬的烧酒最是抗寒。”

    “不行。”

    马车上两人一路笑笑闹闹,尽显亲密无间。待车架通过后门驶入纳兰府后花园后,先行一步跳下车的傅恒张开手臂,稳稳地将纳木卓抱了下来。

    周围伺候的下仆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瞎子,只有前来迎接妹妹妹夫的宁琇心中受到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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