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张明煦停下脚步,低下头冷眼看着曲闵。
曲闵没说话,手上力量却没有丝毫松懈。
“看来有一点我说错了,你的倔强这么多年都没有变。”张明煦手肘一拐,向外用力推拒曲闵,只听“砰”地一声。
张明煦没有回头,他俯身抱起了那把古琴,将之举过头顶,狠狠地向地上砸了过去。
“不要!”曲闵的瞳孔骤然放大,鲜血顺着半边脸淌过他也混不在意,只努力地向前爬,想要捕捉那已经分裂为几块的古琴。
他的目光在逐渐涣散,点点荧光里,他恍恍惚惚看见当年三位青年举杯共饮话青春的模样。曲闵有力地向前爬,手虚虚地抓着什么,似乎是想抓住最后一丝留不住的岁月。
有无数纸张随着古琴的碎裂纷纷扬扬飘了出来,张明煦随手抓住了几张纸,却在看到纸张上内容的时候神色震动。
“这……这怎么可能!”
张明煦丢下手中的纸,俯身去扯曲闵的衣领:“你的古琴里怎么是这些东西!卷宗呢?!卷宗呢?!”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曲闵最后露出一个苍白又让人触目惊心的笑容,他用尽全力说道:“已经……来不及了……”说罢,便直直地摔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张明煦呆呆地将那些散落的纸捡拾起来,一时无言。
曲闵古琴里放着的,并不是什么卷宗和罪证,而是早年三人相遇后彼此通的信件。
那些信件里,有鲜衣怒马少年郎对于官场最美好的向往,那时候的张明煦,立志要为寒门学子开辟一条路,立志要成为暗夜里的明灯照亮万千后来人,但是最后……
他与门阀权贵勾结,一遍遍挤压打压寒门学子的学习空间,为的就是怕这些寒门学子会聚众威胁到自己,他再不是什么明灯,而是夜幕的一部分,或以“冥灯”的姿态引领那些学子走向绝路……
但是曲闵那么恨自己,最终还是保存下这么多信件,爱若珍宝……
张明煦不愿去想,他脱下外衫将曲闵盖上,慢慢地,缓缓地,沉重地走出了汝宁学府。
但张明煦不知道,此时京城已然变了天。
一夜之间,几乎所有的太学生都收到了关于陈列首辅张明煦罪状的檄文,众人皆是不敢相信。
但一个,两人,古还有三人成虎,更何况张明煦做的有些事情,并不能绝对蒙蔽所有人的眼睛。
是以,不过一夜发酵,三千太学生自发组织,前往禁城之下。
广文馆、国子学、太学、等一众学生跪在禁宫城门下请愿,请求皇上调查张明煦事件,是黑是白,予天下人一个公道。
但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有御史台同时递交了弹劾了张明煦的奏折。
那是一份由几位御史共同书写的弹劾奏章,上面写了近百条张明煦的罪状,一条一条,颠覆所有人心中那位清正张首辅的形象。
皇帝原本未曾出面,但张明煦久不出现,宫外请愿之声愈演愈烈,最终批准,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吏部协助,锦衣卫验证。
杜景略同一干学子跪在宫外,听到皇帝的命令,内心却掩不住忧虑。
他们用计将张明煦引出了京城,并且借助当下的证据联合三千太学生前来请愿,这事情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是所谓给“公道”的背后,是希望严惩张明煦。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张明煦的声音。
“皇上,这些罪状,老臣不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张明煦本人出现在了宫门前。
杜景略循声望去,心中发寒的同时担忧越来越重,曲夫子说会拖住张明煦,但是张明煦此刻却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变相说明……
不敢再深想,杜景略立刻收回思绪。
但是一抬眼,就看见张明煦衣冠楚楚地跪地,老泪纵横,再冤枉不过的样子,杜景略心中便有无名的火气。
从前到现在,张明煦做下的所有事情,他全部都清清楚楚。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明煦还怎么有脸说自己是冤枉?恬不知耻,不知悔改。
张明煦原本在民间声望就很高,如今他一出面,很多请愿的太学生纷纷出现了迟疑。
说不定张首辅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他们这样声势浩大的请愿,该多伤首辅的心?
见张明煦不过刚刚出现便起到了这样大的作用,杜景略深吸一口气。
张明煦这么多年确实太会作秀,这样的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但是他必须冷静,如果今日请愿无法惩治张明煦,至少是在众人心里埋下一颗隐患的种子,日后也可徐徐图之……
正这样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女声:“汝宁府女子恩科解元季玄薇求见圣上!”
杜景略有些恍然地想去看清季玄薇。
是的,自女子恩科开启之后,女子便同与男子在一起考试,而汝宁府的今年的女解元恰是季玄薇。
不过因为京城中科举依旧是头等大事,所以女子恩科的时间比起杜景略的时间要晚上一些。
这些时日杜景略一直在忙碌,倒是许久不曾与季玄薇联系过,时隔多日再见,有些恍惚。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皇帝见与不见都是骑虎难下,所以虽然季玄薇是女子,还是允许季玄薇至宫门前回禀。
她行礼之后,看向跪在地上的张明煦,恨声道:“张明煦恶贯满盈!或许御史台上交的证据不足,但学生这里证据与御史台上交的证据拼接,却可以证明张明煦恶贯满盈!”
说着,季玄薇从衣袖中取出厚厚一卷卷宗,双手要呈递上去。
张明煦看着那卷卷宗,目眦欲裂。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搞死曲闵都没能得到的卷宗,竟然在一个小女娃手里!
曲闵死后,他差不多将曲闵身边的学生调查了个遍,却对于这个偶然进入学府的女学子混不在意,但是曲闵竟然真的将东西交到了这个女学子手里!
曲闵他怎么敢!
这样的东西,绝对不能被交上去!单独任何一份卷宗都不能证明张明煦的罪名,但是如果两份卷宗合二为一,不仅有了明显的对比,甚至连一些暗号密语都无可遁逃。
张明煦死死地攥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