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网三]朝夕旦寐 > 第19章 帝京雨(一)
    他只身将我拦在向长安去的山道边,问我为何不告而别。

    我对陆轻炎这个人说过的话,用一只手去数都嫌多,他不是中原人,我直觉跟他聊天会十分费劲,便随口说道:“问缘现在的样子太让人难受了,我不想看见,等她什么时候恢复到从前了,我再来找她。”

    他皱了一下眉,异瞳闪了闪:“叶姑娘,你连骗人都不会?”

    我:“……”

    他的异瞳继续闪烁:“你要去找东西给她解毒,对不对?”

    我讶然:“你好聪明。”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中原人的话,我有的听不懂,但是你昨晚和楚兄说话的时候,脸色变来变去,我看得懂。”

    我:“……”

    他捂嘴咳嗽了一下:“其实,你不用去找。”

    我:“啊?”

    而后他的脸可疑的渐渐变红,口气也无意中加重了:“我说,你不用去找,她那个样子,我不介意。”

    我有点怒了:“听不懂,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脸红得愈发厉害。

    我便忍不住要慌,他总不作声,两人这样呆着,很是奇怪:寥寥荒山道,云重风萧萧,高我一个头的异国汉子,他衣衫半敞,可以自领口瞥见里面白乎乎的胸膛,且面色一派妖艳火红,目不转睛地望我,眼光中欲言又止的意味分明得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我盯着他胸口愣了一会,头疼起来,这位陆大爷不仅衣服不好好穿,心思也好难猜。

    再说你对着我脸红个什么劲儿啊,莫名其妙。

    “我在光明顶的时候,白天所见的大漠,灼热如潮,罕见生气,到了夜晚,它又沾染了月光的味道,不但冰冷,还很无情。”

    他蓦然说出这么没头没脑又好长的一句话来,我懵了一下,却见他低眉抚了抚袖子,唇角弯起:“机缘巧合,我奉命潜上纯阳宫,也是人生第一次,看见了好多雪。华山之巅,常年冰雪积覆,论剑台上更是风雪……连天,汉话我说得不好,叶姑娘你想笑就笑便是。那时的雪花当真扑得满脸都是,我也看见了一个人,拿着剑,站在那片雪地里,像一只飞累了停下来休憩的白鹤,很安静,又很温柔……但是,抓不住她。”

    他再望我时,脸颊上的火红已慢慢退去了。

    难得听他说了这么多,我立马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他笑了笑:“后来,我就不想回大漠了。为了让她看到我,记住我,我跟着白兄楚兄他们,一起到处跑,在中原,在江南,来来去去三年,把教主的吩咐都忘了……知道她被人掳走,我从洛阳跑到马嵬坡,跑死了七八匹马……到了现在,她受了伤,我好生气,忍不下去,还杀了人。”

    我噫然道:“你这样,有点疯啊。”

    他摇摇头:“这不是疯。是因为我……太喜欢她了。”

    我暗想,外邦人果然都很直接:“那你为何又不让我去找解药?”

    他默了须臾,道:“我喜爱看她舞剑的样子,一招一式,灵动洒脱,连风雪也禁不住要模仿她的身影,看着看着,我又会害怕,大漠的荒沙,哪里能留住山巅的那些白雪和那只白鹤……她如今不能拿剑了,终于停下,那么伤心。我难过,却也欢喜。这份心思,叶姑娘你可明白?”

    我心头感慨不胜,问缘有这么一人,此生应是足矣。

    不过,我拍了拍他肩,语重心长:“你的心肠不错,那就照顾好问缘。我知己虽少,但绝不眼睁睁坐视朋友受苦,所以解药,我依然要去找的。”

    他注目我半晌,末了转身就走:“好,你保重。”

    我:“……”

    满腔感动霎那间随风而逝,我要大老远的去给问缘寻药,陆大爷竟然都不道声谢。

    我有点郁闷,趁他没走远,扬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有没有对问缘说过?”

    他停下步:“没有。”

    我诧异了:“为什么?”

    他回头瞥一眼过来:“我不敢。”

    我震惊了一会儿。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没听懂,又补上了一句:“中原话里,就是害羞的那个意思。”

    随后,悠然而去,留下我独自呆若木鸡。

    自马嵬坡至北邙山,要途经长安、枫华谷、洛阳等兵戈险境,反贼逡巡,危机四伏,要寻一个人,着实艰难。

    走过长安城郊,沿路可见豺狗疯魔也似满地狂奔,秃鹰盘桓在阴霾的天空里,战乱的时候,这些嗜食腐肉的畜牲总是十分忙碌。

    大道之上,时不时能见三两狼牙兵晃过,他们已拿下了大唐的帝都,走起路来威风八面,看得我烦躁得紧,但又不能立即杀之,只得在路边荒林中遮掩行迹,又顺手收拾掉好几只贪吃的野狗,将它们分食的那些可怜人的尸骨焚化了掩埋干净。

    如此往东走了四天,长安的天总不见晴色,靡雨霏霏,木林萎顿,高风悲唳,我在江南听说过帝京让人神往的繁华模样,但未想过,它凋零之后,这片人间处处皆是凄戚之象。

    到了东面的流民巷,举眼一望更是心沉。枫华谷那儿激战正酣,逃难的百姓躲过了潼关的战火,却没有逃脱长安的时疫,痛病与饥乏齐至,苦雨共哀声一色。所幸早有丐帮与万花谷、纯阳宫的弟子在此施以义援,纵然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长安败落如此,不知将军当是如何。

    流民巷人不少,我挨个打听过去,许多人都只埋头于自己的困状,并不怎么理我,直至问到尽头,一个叫于浅荷的女子终于告诉我了些许。

    这女子因为在战乱中与夫君走散,所以每天便在路口朝潼关方向张望,期盼某日得以相见,往来经过了什么人,她都有些眉目的。

    她跟我说,狼牙军攻下长安之后,大唐的军士都跟着皇帝走了,那个姑娘五天前经过这儿,一身天策的红色衣甲少见,她便记得很清楚,那姑娘骑着马,看样子是要去潼关的,到了巷口却又转身,原路回去了。

    我顿时惊奇将军为何突然折返。

    于浅荷和我说话时,手里一直在忙碌,将她从流民那讨来的干粮包得十分严实,看样子似乎要出远门。

    她或许急着去寻找夫君。

    我不便再多问,牵着大白返身,心里不太通畅,偌大一个长安,我真想将它翻过来,捉住那个乱跑的女人,让她感受些些重剑拍打的滋味。

    但我终究翻不过来。

    大白连着奔波了十二三日,其时也是身心俱疲,马蹄子有一嗒没一嗒,慢吞吞地与我一起沮丧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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