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他靠近,我下意识往左手边一撩,却摸了个空——我和将军此次只是下楼吃饭,兵器并未随身带上。
“叶姑娘,你真没叫我失望,”他揉着腕子,指间夹了一抹寒光,“活得还挺不错!”
我扬眉怒视:“本姑娘不该死,为什么不能活着?”
“不该死?哈哈哈哈!”
唐随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张狂无比:“叶姑娘,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世上人人都能活着,唯独你,没有资格。”
他的厥词刚放完,将军随手抄起桌上一杯冷茶,直接泼去了这厮脸上。
“你!”
将军慢慢给自己续上水,轻描淡写:“承蒙你一路护送这么久,本将军以茶代酒,略表一下谢意。”
“公输将军不必客气。”唐随轻哼一声,抹去一脸水渍,亦抹去一脸怒色,连指间那枚暗器也悄然无踪。
将军漠然瞟他一眼:“你对我倒是很有礼貌。”
唐随闷声道:“公输将军是安大小姐要请的客人,唐某自然不敢无礼。”?
“是么?那她的待客之道还真特别。”将军神情忽动,清声喝道,“唐随,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听命于她?”
唐随道:“唐某不过是苏州安家的一个下人,受命保护大小姐行走江湖,大小姐说要谁不得安生,我当然要按令行事。”
“那你确实很忠心了。”我冷笑,“你这回,又想怎么杀我?”
唐随一眼瞥来:“叶姑娘实在天真,我杀你之时,自然不会等你提早防备。不过……”
言至于此,他蓦地露齿一哂,声线低沉,一字一句,慢悠悠对我说道:“叶姑娘可以时时防,处处防,甚至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啦。”
说罢大笑转身。
我恼得忍不住想拍案而起,这厮着实可恶!
“咳咳,几位一大早就如此大的火气,对身体可不太好哦!”
恰在这当儿,那个一直在旁边犯困的客人冷不丁叨咕出声,大约是我们说话吵到他打瞌睡了。
但是这个声音……
我回头把那客人细细打量几眼:“凌亦之,凌师弟?”
那人先前总是背对我们,闻言悠悠转过脸来,剑眉深目,乌巾白袍,其形其容俊逸如玉,而其姿其态温润如风,除去一副睡不醒的倦怠模样,确然是我那位凌师弟,藏剑山庄长生门首徒凌亦之。
只是这家伙,在山庄时就不怎么对剑道上心,整日琢磨着要做大唐第一的铸剑师,三年前出庄找寻稀世铁矿,从此一去不复返,却不曾想,他竟跑到这盛产玉石的昆仑山来了。
他乡偶然重逢故人,我一时倒忘了生气,反而旁生几分感慨:“凌师弟,你怎么……”
“客官,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不觉一愣,便见他站起身来,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揉揉眼睛,神情迷惑的瞄了我半晌,茫然道:“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客官,你是不是眼花认错人了?”
“……”
我又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端详了好几遍,这人的五官轮廓,同凌亦之根本一模一样,除此之外,他左手背上还有一道寸许的深痕——凌师弟曾经在剑庐不慎被新剑划伤了手,其伤处和形状亦与他一般无二。
他颔首道:“在下确实姓凌,客官是从何得知的?”
我好气又好笑:“你是我长生门的师弟,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姓什么。”
“什么长生门,什么师弟?”他面上疑色更深,抱臂沉吟须臾,皱起了眉,“我在这长乐坊过了二十多年,从未到过别的地方,也没有拜过任何江湖门派。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的确是认错人了。”
装得还挺像!
我恼得不行,搜肠刮肚寻思片刻,陡然记起凌师弟以前打不过梓铮,被后者提剑追得满院乱跑的情形,此桩往事对于师弟可谓是刻骨铭心了。
“凌公子先不忙定论我是否认错,”我扭脸直视他,诘问道,“且请教公子,假如你和旁人比试剑术,缠斗多时,不相上下,敌人倏忽卖出破绽,轻身而起,运使手中剑尖指刺你天灵,同时又施以剑气震你头脑,该如何破解?”
梓铮当初以“醉月”一式制住凌师弟,抢占到先机,随后势如破竹,逼得师弟招架不能,让她欺负得很惨,那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张霞师姐每每都要拿出此事作例说教,告诫新进弟子该如何如何避其锋芒,凌师弟无意间变成阖庄典范,郁闷了好多天,从此只专注于铸剑了。
我问完之后,便静静看他会有何反应。
然而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客官这话,怕是问错人了。”他显出无奈神气,垂首吁叹,“凌某并不通晓剑术,若是懂得半点,或许早已离开此处,去中原见识一遭了。”
眼花,认错,问错……我自己也不由得犯起迷懵,短短三年,师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阿萧,或许真是你看错了。”将军拍了拍我肩膀以作安抚,温言道,“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矣,连西陵意都能把你错认成洛秋,这不算得丢脸。”
相似之人确有不少,可是既相似又同姓,这样的巧合未免也太过凑巧,不过他一直不认,我也毫无办法了。
“这怎么不算丢脸了?”
好死不死,落座在隔壁的唐随突然阴阳怪气地出声:“叶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巴巴的找人家陌生男人搭话认亲,莫不是看上他生得比楚南风还要俊俏,想换姘头了?”
我一把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唐随,你不要欺人太甚!”
右手背随即一暖,被将军轻轻覆住,她向我摇了摇头,我只得把火气再次生生压下去。
唐随扫了我们一眼,呵呵怪笑两声,扭头一拍桌,高声叫道:“这个破店怎么半天不见一个伙计,掌柜的也不在吗?!”
他刚吼完这一嗓子,那凌某人顿时一挑眉,拂袖转身,拿起炉子上烫好的热酒,徐徐倒出两杯来,并将其中一杯递到了他跟前。
“今日大雪封山,没什么客人,伙计们全在家歇息,就剩下我家娘子和一个杂役,现下都在忙着,人手不足,便由凌某先招待一下客官,如何?”
唐随把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事物盯了许久:“阁下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