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连君耗尽了耐心,甫到山腰竹林的路口,向亦之一问明方向,便提起缰绳,驾着赤电风也似急望上奔,好在这边的山路上没有什么积雪,不必担心马蹄打滑、跌进山涧的危险。
后面的我们三个追不上,只得沿着山路跟随。
“我的马……”
将军远远瞧着喻连君在前方突然向右拐了个弯儿,眨眼连人带马一起不见了踪影,皱起眉,有点愁。
我忍了忍,她是天策弟子,自家坐骑会看得比任何人都重,理所当然,嗯,理所当然。
至于另一边的亦之,也是一脸愁意,捏着肩上小狐狸的爪子,嘴里兀自喃喃些什么,我竖起耳朵费劲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是在对着狐狸念叨:“我这次回来是不是太晚了呀?这么晚才回,不知望菽会如何罚我……”
狐狸想是受不了他啰嗦,嘤咛一声,猛地从他肩膀窜下地来,师弟猝不及防,忙伸手去兜,但小家伙反应何其灵活矫健,蹦跳三两步,一溜烟儿逃进竹林深处。
亦之不及赶上,只得原地叫苦。
我不解:“不过一只狐狸,南大夫还要为难你么?”
亦之有些神伤:“小遥峰上有许多这样的狐狸,可望菽独独偏爱它一只。只因是她亲手捡来,从小像儿子一般养大……这祖宗又没一刻安分,时常溜出来乱跑,望菽自己不能下山,却把我扔出家门,说找不到狐狸,就,就休要回家见她!”
将军闻言浅浅一动唇角,莞尔不语。
我亦沉默了一回,我师弟在外面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却怕老婆怕到这个地步,那南烛到底何方神圣?
这竹林除了竹子外,还丛生着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覆着零星雪色,乍一眼不见边际,就不晓得整座小遥峰会不会都是如此浓密。
在林间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山路尽头,是一座齐整竹庐,两排竹篱,六七间精舍,篱后有浅塘,塘边有石亭,亭中有几个人影或坐或立,螓首华发,风姿不尽相同……
以及,在竹庐门口呆呆站着的喻连君。
她的肩上还带着从路边竹叶上撒下的雪花,留连人体许久,正一点点化去形迹,个中滋味想必是刺骨的冰凉,只是她像毫无感觉,眼望着那小小石亭,怔忡不言。
我过去唤她:“在这儿发什么愣,时间可不多了。”
她默然须臾,目光未动,叹了口气:“叶姑娘,那个大夫,她真的能救老板娘吗?”
“望菽虽不能自医,却也有医圣的师承。”亦之瞥来一眼,淡淡道,“喻姑娘此行颇费周折,云老板又是如此情形,姑娘想必也不愿白走一遭吧?”
喻连君不答,沉吟少许,抱起云绡径直进门。
走得离亭子近了,方见得有四个人在那,面朝着我们的,是一位皓首如银的老婆婆,面相好生和善,左右站着两位绿衣姑娘,端茶捧炉,应是老婆婆的婢女,此刻俱认真地盯着老人家指间的事物。
那老婆婆凝着眉片刻,俄而手腕微动,啪嗒一声,白子落进棋枰,填上一寸空缺,白子成线连做一片,形势陡转。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七子纵横,各成一线,老夫人这一着接得我好恨啊。”
但看他突然这么傻里傻气,这人必然是南烛无疑了。
她尚背对着我们,一时瞧不到正脸,然而着了淡紫衣裳,衬得身段纤柔绰约,长发半挽半结,发髻处仅别了一把紫木月梳,没有什么多余的首饰,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娴静好看。
那老婆婆抬头望见我们一行,长喟出声:“阿烛,我这棋局,你过几天再来破吧。”
南烛奇道:“为何?”
老婆婆不答,微笑着瞟向师弟:“凌小子,你这次出门,好像伤得不轻呢。”
亦之苦笑一声,还没答话,就见南烛蓦地站起,转过身来。
这女子的容貌,我至今仍不知该如何细述,彼时她扭过脸后,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清扬婉兮”,辗转起伏,再怎样搜肠刮肚,也不过多一句“婉兮清扬”,一时间竟词穷得紧。
可惜,我们这么正经严肃地端量她,却总是触及不到她一刹那的视线。
她一步步走来,目光里似乎只有亦之一个人了。
“你这身伤……”她伸手托住亦之那条伤臂,摩挲一阵,“看样子是皮肉外伤,这包扎的手法,唔,怪怪的。”?
我额角的青筋猛地那么一抖。
“别只顾着我,我没有大碍的。”
亦之的脸一红,偷瞄了一眼我,干咳一声,温言道:“望菽,我带进来了两个病人。一个是长乐客栈的云老板,你认识的,她身中唐门暗器,毒力极深,你先看看好不好救吧。”
南烛点头,转手捋开云绡袖口,搭上脉搏。
“心脉微弱如斯,全靠吊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实在惊人。”她叹息一声,回头向老婆婆道,“老夫人,我能借您几颗护心丹么?”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药,随便给你了。”老人家笑眯眯的,吩咐身后的婢女,“冰雪,快到我房里拿来。要是没有卫游那崽子挡着,单凭阿烛的医术,这东西原也用不上。”
右侧的女子低声答应,匆匆退出。
我不免惊讶,我们与那群昆仑弟子一场恶战,其间卫游虽然放过信号,但那烟火应只有玉虚峰上的人看得清楚,小遥峰与之相去甚远,这老人家又是如何知道的?
又听得南烛道:“老夫人一直是个大方的人,若不介意,我还想借栀子姐姐帮忙,这位云老板伤势严重,我一个人,嗯,不太方便。”
老婆婆笑嗔一句“得寸进尺”,却也允了。
南烛复又道谢,旋即与喻连君说道:“再劳烦姑娘,请将病人带上,随我去湖左边第三间屋子里吧。”
喻连君身形未动,注目她片刻:“敢问大夫,打算如何救人?”
这一句问得非常突兀,毫不客气,我觑着南烛,她拂了拂衣摆,终于正眼和她相望。
“病人腰间中毒,最初受损为足少阴肾经,而此经与手阙阴心包经相接,一损则俱损,何况毒为孔雀胆,更是烈性至极的要命毒质,不能轻易拔除,就算现在配制解药,怕也是来不及的。若非她神封、灵墟、神藏、彧中、俞府五穴蓄有中坚内气,守住心脉门户,三个时辰之前,她早就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