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各自无眠。

    第二日,我们等到近午,才得知亦之他们回来的消息。

    那侍女冰雪过来对我们百般叮嘱,说凌公子的伤创挨了一夜冻,现在似乎加重了,小夫人正在屋里给他诊治,一个时辰里万万不可打扰。

    我们满口答应了。

    待冰雪走远,我便拉着将军,要她陪我去瞧瞧亦之的伤情。

    将军皱起眉头:“人家自有夫人照——唔,管顾,就不用你再关心了吧?”

    她话中那个别扭的停顿,令人倍感愉悦。

    我心里闷着笑,表面依旧严肃道:“我们这个亦之师弟,在山庄时就十分受师兄师姐们爱护,又无端走失三年多,师姐们都牵挂得紧,如今伤得这么惨,我当然要多看看,不然怎么跟那些人交待?”

    她眼光斜过来:“你也牵挂?”

    我刚想说是,可听她语气不对,连忙改口说“不”,随即摇着她的手催促:“赶紧,一起去看看啊!”

    将军定定望我须臾,末了无奈,莞尔:“……拗不过你。”

    亦之夫妻俩的屋子就在我们前面,约摸二三十来丈的距离,要过去快得很,但他们的门现下紧闭着,我们只得轻手轻脚靠近,贴到墙边。

    将将稳定身形,屋里陡然响起师弟的一声痛呼。

    “望菽,你,你轻点!……这是我的腿……”

    南烛哼出一声:“现在倒晓得疼了?昨天不是力气挺大,没感觉的吗?”

    呃……

    “为什么是窝在这里听墙角?”将军凑在我耳边低嗔。

    她扭头欲走,我忙一把抓住衣摆,同样低声道:“别跑,帮我把风!”

    将军:“……”

    我并非好奇和无聊,昨日将军的那番话,我琢磨了一晚上,叶靖书指引我们到这儿来求医,决不可能全出于一时善意,但她此时正在回返江南的路上,我这一时半刻是没法问到本人的了,只能从南烛身上下手。

    正自思量,又听得亦之在哼哼。

    “望菽,我这条胳膊,以后不会留下什么……吧?”

    “不会。”南烛的声音听着很疲惫,默默片倾,又道,“有我在,绝不会让自己丈夫再受伤。”

    啧,这话……

    我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的窗倒没有关严实,只掩了一扇,我扒着另一扇窗往里瞄了瞄,恰好能看到两人侧颜,亦之的脸果然红得跟煮熟了似的。

    “啊,这个不争气的……”我忍不住握拳轻叹。

    再看南烛,形容微有憔悴,神情寡淡,一派波澜不惊的坐在那儿,慢慢的替他手臂裹上绷带,一边懒懒问道:“亦之,你的那位师姐,我昨天观她面色,体中好像藏着一个极大的祸胎,你知道缘故吗?”

    关于初雪剑意,我昨日并未与师弟多说,问得多了,就推托是剑术不精,遭人暗算,以至于一身重创之类云云,他那时虽然半信半疑,估计也猜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我也不知。”亦之思量许久,瞧上去仍未得其解,沉吟道,“昨天在玉虚峰山门口,我悄悄观看潇师姐的剑法,已不在御神大师姐之下,于山庄三代弟子中,算是进境快的了,起码比我好,武林中二三流者,应轻易伤她不得,如今伤成这样,那人倒是个可怕的高手。”

    我闷闷想,五尺长的青陌,说劈下来就劈下来,眼睛都不曾眨过一次,确实挺可怕的。

    南烛“嗯”一声,给绷带打上蝴蝶结,又道:“说起你们山庄的剑法,以往我听得最多的,是叶英大庄主如何出神入化,除他之外,庄内可还有其他高手人物?”

    亦之笑了两声,道:“望菽,你一向不喜刀剑,现在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了?”

    南烛别了他一眼:“不喜欢是一回事,但我是你妻子,总要熟悉你的同门师友,才叫做有礼数。”

    “好,好,我告诉你。”亦之连连点头,笑得倒愈发开心了。

    “老庄主与如今五位庄主的剑道修为皆是高深莫测,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拍马不及,所以只在三代及以下弟子中分论高低,列出前十二位。而就我所知,七门之中,流风门四师姐叶靖书,心剑寂剑双俱,至今是第一的;其次是正阳门大师兄叶胥岚,持织炎重剑,山居剑意精深独到,还时常指点新进弟子,我以前偶尔经过听了几句,委实获益良多……”

    他将我山庄精英一一叙说,如数家珍,我听得好生感怀,他弃剑道而专注于铸剑,远走昆仑三年,骨子里仍然还敬仰着这些师兄师姐,委实难得。

    “……第五位无双门大师兄顾凌,问水决与山居剑意功力纯厚,曾经在名剑大会上,与第四的碎星门大师兄谢致比试,差一招惜败,可惜了。”

    我心中几分伤感,确然,是真的可惜了,顾凌在去年十二月,与天策府一起殒故了,他才二十六岁,如果还活着,再过得几年,剑道造诣应更为深刻。

    唉,梓铮啊。

    “……第十位,无双门下十四师姐叶梓铮,剑势如电,出招的速度快得惊人,对手第一眼看到她在动,第二眼就能看到她的剑,不过那时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了;第十一位,流风门下九师姐云衿,轻剑剑式稳准,重剑剑意凶狠,从未刺空任何一剑;第十二位,御神大师姐叶初祀,她的剑道造诣不低于胥岚师兄,但寻常不轻易与人动手,若是动手,绝对是为了道义。”

    嗯,大师姐那怪脾气。

    “靖书的剑法,我三年前见过的。”

    南烛忙完后,捂唇咳了咳,正色道:“那时候正值南诏之乱,大家跟着天策府一齐打到苍山,我就在洱海边认识了她。她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与一个红衣女将军比试,把人家逼得招架不能,从洱月村追到蝴蝶泉,两个人据说是打了一天,呵,挺凶的。”

    那位女将军,说的或许是将军吧,可之前不是说才过了三招么?而且照如此说法,南烛应在三年前就见过将军,怎么昨天却全然没有认出她来?

    我狐疑地转向将军,她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倚在旁边,不知心想,知觉我目光,唇线略挑,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把我额头轻轻按低几分,贴近窗台下,大约是嫌弃我藏得不够隐蔽。

    这时,忽听得亦之沉沉叹息:“山庄中剑法高超的师姐们其实有不少,除了前十二名中的那几位,倒还有两人,据说早在十年前,她们的剑道臻境就在谢致、顾凌师兄之上了。”

    十年前……我心下一阵揪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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