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网三]朝夕旦寐 > 第73章 大喜(下)
    戌时初刻。

    我一直有个疑惑。

    便是这几年来,在江南,在藏剑山庄,在苗疆,再到如今这玉虚峰上,明明不是喜鹊鸳鸯,却为何偏偏在四处沾染着不同的喜气和风情。

    见证过太多别人的百年好合,而自身孑然如旧,脸上好尴尬。

    我朝杯中酒一觑,更觉郁闷。

    昆仑派的酒酿实在不敢恭维,酒入喉腹,似刚生吞了一把寒冰水,冷气直灌肺腑,胃中许久生不起一点暖意,反而渐渐发颤生堵。

    再看其他人,他们推杯换盏,乐在其中,早已经饮得惯了,林掌门更是一杯接一杯,喝得十分尽兴。

    我比不了他们,默默放下酒盏,再灌得几杯,冷意能将我肚里酸水也催出来。

    目光一瞬,亦之挽着南烛的手,栀子跟在身后,一步步端重迈近。

    新人入堂,所有人一时俱正襟危坐,唇舌缄闭,仙凡居中立刻安静如死,风吹幔声,红烛燃声,彼此的呼吸起伏,皆清晰可闻。

    就仿佛,这里布置着一个婚堂,但又非婚堂,而是让人们齐聚着,等候一场谁也料不到结局的风雨。

    我亦凝起神,望向越走越近的那对新人。

    他们这两身喜服,是栀子向冰雪借的私藏(那姑娘应是有过意中人的,约摸是什么伤心过往,致使这事物压在了衣箱底),虽然须臾间没寻到盖头,却也耽误不了大事,而且我瞧新娘子更容易了。

    今夜的南烛很漂亮。

    她寻常的紫衣换作了现下这身红嫁衣,描了细细的黛眉,抹了淡淡的胭脂,长发也精心的挽上去,盘成朝天髻,露出一段白瓷也似脖颈,比起平时不施脂粉的清隽疏冷,她此刻的模样,明媚生动,婉转照人。

    女为悦己者容,将来有一天,我也会为某个人如此盛妆。

    或许吧。

    经过我面前的时候,亦之瞥来幽幽一眼。

    这就是你安排的,让我不留遗憾的局,我的好师姐?

    他喜袍的大袖下,那只手掌指节屈起,拢成拳,握的过于用力了,他的手臂有轻微的发抖。

    他满心恚愤,还强抑着,我看得见,但你已经走进了这里,箭架在弦上,哪还有不发的道理?

    我别过眼光,掠一遍在场诸人。

    除了昆仑神霄,碧霄,丹霄,青霄四支的一班头脸人物,还有好几个眼熟的——那日山门口的结阵弟子们似乎也在,分开把守在大堂两旁,负剑长立,俨然做足了阵势。

    这些人在此,万一待会儿出现变故,他们没有一个好对付的。

    我一张张脸看过去,徐子郁果然不在其中。

    他这伎俩确然简单了些,但只要藏得足够深,就不会被人猜到他打算做什么。

    这场婚事使昆仑派大半个派聚集在此,小遥峰那边,也仅留下一个不爱凑热闹的冰雪,防不到人,要做点有意思的事情就很方便。

    我重拾起酒杯,抿一口,再望一回屋角的滴漏,时间过得有点慢。

    “奉,天地为鉴,日月为证;敬,诸天之神以为媒,九州之灵以为妁,择此良辰吉时,佳人新燕,执子同偕,白首与共……”

    神霄门下的应长老且做了司仪的执掌,满口祝颂念得我直犯晕,挑今夜让他们完婚,是因为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办,这日子吉不吉利,我可没有算过。

    接下来就是拜堂。

    亦之的父母如今远在歙州,此刻自然不能亲来观礼,故而高堂这一步,只能暂免了去,他们拜过天地,便已经是正经的夫妻了。

    栀子也斟了两杯酒,静候在侧。

    但这两个人,香已燃半,却迟迟没有对拜。

    我瞄一眼林掌门,他抚着长须,目色微妙;又瞧南烛,她的脸朝着我,仰面凝望着师弟,故而亦之虽然背对了我,我也能从她的神情里,读到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羞赧,温柔,期愿,普通女子初嫁的模样,全写在她脸上,她本是个含蓄的姑娘,这会儿毫无节制,欢喜心悦一目了然。

    她今夜应好生开怀。

    可惜等得久了,那份开怀就一点点淡去,逐渐转作迷惑。只是师弟还紧攥着她,好似某种无声的安抚,她又镇定下来,低了头,默默咬着唇。

    亦之他,有些摇摆不定。

    “凌小兄,怎么了?”

    我尚自沉吟,林掌门那边干咳一声,倒先发话了。

    他这一出声,周围顿起一阵窃窃私语。

    他们会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指间摩挲须臾若夜,忽而转念,别人怎么说,其实不需要多在意。

    “我,无妨。”

    亦之骤然开口,堂内立即平静了。

    “今日,我娶了最心爱的女子。”他轻揉了揉南烛的手掌,温言道,“直到现在,我还感觉像做梦一样。望菽,这是真的吗?”

    南烛的脸边霎时绯红,隔了半晌,才作颔首。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亦之把她的手叠在自己胸口,说道:“我心所悦,是紫衣墨衫,灵心妙手,济世无双。她在雪原的冰缝中救下我,出门了,她在家里记挂我,犯糊涂时,她会痛骂我……这样的姑娘,或许这世上本就不少,但我所见浅薄,此生此世,只认眼前一人,矢志难改,亦从无后悔。”

    “你……”

    南烛早已面红过耳,不太自在地拿眼匆匆瞟一遍四周,神色惊忧参半:“这些话,为何要在这里……人太多了……”

    亦之清笑:“很久以前我就想对你说了,此刻若还觉着难为情,恐怕以后,便说不出口了。”

    仙凡居中俱听着看着他们这儿女情长,满座无一人皱眉,静如深湖,波澜不起,几位长辈拈着胡子,垂着眼,面色淡泊似水,那番端着的气度与风范,不知他们的弟子,将来能接承得几分?

    唯独南烛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向我飘来一眼。

    那一眼星眸楚楚,竟含着些许害怕哀求之意。

    她听明了。

    寒酒浸在齿间,冰冷没入喉,沉于肺腑,透彻心肝,我咂摸其味许久,终于将之彻底咽下,随后不看她,而埋头提起酒壶,给自己再续上一杯。

    父亲说过,无论何种世道,欲成事,须先铁石心肠,半分的仁慈手软,都是前功尽弃的凶兆,他与二叔为商数十载,官场商场游刃有余,家道屡日荣盛,后得“铁桅”之名,手腕何等冷硬,足以见得。

    以往我恼他不近人情,现在我得学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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