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剑网三]朝夕旦寐 >第 84 章 雪原(上)
    大约是心头稍稍轻了些许,兼着力虚神乏,这一觉我睡得特别沉,没做什么梦。

    至于是怎么醒的,迷迷糊糊中,只觉得身周冷极,非同于内息里的寒气,也不似外面的风雪。

    那般彻骨感受的源头,只能是杀意。

    我旋即清醒。

    睁眼见时,石室中的火盆里,红炭兀自灼灼着,昨夜钟老重新生火后,还添了些松木枝,将其中火候掌控得极是老道,彻夜不灭,而周遭气息也未见闷燥。

    外面天色大亮,雪光透过门和窗的细缝,默不作声渗进石屋里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看得我微微头晕。

    等一点点恢复精神,就见炕前清冷冷坐着一个人,怀拥白狐,用同样清冷冷的眼光瞥过来。

    可她那样的眼光……

    没有悲切,不见怨恨,却似凝冰的枯泉,曾为烈阳风霜肆虐,荡尽温婉,现今空寂如许,万物形魂皆可于此磨灭,湮作尘埃。

    我是否该暗生芥防?

    此遭诸多人里,只有三人,我不愿处心戒备,南烛是第三个,但现在她是最危险的一个。

    “你,想杀我了?”

    她的神情与目光纹丝未动,声音也淡漠如水:“我早就该取你性命。”

    说着别过脸,抬指揉了会儿泛红眼角,一边揉,一边呢喃:“而且很容易,不是么……”

    末了眸色转开,如浅墨晕动,隐有迷惘。

    我自忖此事不宜在这里纠缠,万一她真动了念头,弄死我确也是随手之劳。

    “我感觉身体比昨日好些了,我们可以早点动身。”

    “去哪里?”

    “先走出这山谷,我再告诉你。”

    她沉凝一会儿:“可我想留下来,给钟老治好腿。昨晚我看了,他那条腿是常年吹冷风生的毛病,眼下缺药,我只能先用针,大约需要一些时间。”

    我听罢不觉愣了许久,此节属实在意料之外。

    “我们不能多留,今日必须走。”

    她抬眼瞧我半晌,话声幽幽:“在小遥峰上,你曾说,我该去更多的地方,救更多的人。如今为何又不让我救了?”

    额角不自禁跟着一抽,我这算是,自作孽吧?

    按照以往,此种支绌局面,我必定一掌将她打晕带走,后果怎样,后面再说。然就眼下情形,我气力尚微,地界不熟,要是还用这招,免不得会累己累人,不甚稳妥。

    “如果我说……”

    经得一番反复思量,我沉声道,“你若不肯去,日后定生悔意。”

    她的目光闪烁一瞬,旋即黯然。

    “我后悔之事,又何曾少过?”

    说罢,她垂下眼,径自起身,抱着狐狸迤迤而去。

    等她出门,我才拿起衣物慢慢穿戴。

    依旧是仙凡居的那身,血迹斑驳的,倒也吓人,但今时今地,顾不上那么多讲究了。

    或许以后我还是会受伤,大小轻重,皆成印记,皆因事态使然,而非由人而定,我能做的,便是不令站在身后的人又遭其苦。

    或许,这将穷尽我余生才可做到。

    早饭还是和昨晚一样的肉粥,只不过肉沫更多,粥米更少,看来钟老委实缺粮得紧。

    但缺归缺,我总要填饱肚子。

    于是,我默默地连喝了好几碗。

    “姑娘好胃口。”

    钟老眼瞧着锅里的粥一点点快要见底,喃喃着感慨出这么一声。

    “人吃饭,不需要挑胃口。”

    放下碗时,我不经意想起来这句话,突然觉得,确实很有意思。

    钟老闻言顿了一顿,没说话,却微微颔首,也似有所感。

    南烛坐在旁边,起初无甚言语,看一眼我,接着凝眸转向钟老的双腿。

    盯着许久,她才淡声开口:“老伯,您的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钟老被问得沉吟一阵,笑叹道:“有不少年头呐。小姑娘,你是想帮我吗?”

    南烛点了下头:“承蒙您昨夜收留,可我们现下身无长物,一点小本事,且当作还报恩德吧。”

    钟老抚一把白须,又是一笑:“你们昨晚是带着礼上门的,老头子不过礼尚往来,算得了什么恩德?”

    他笑得不以为意,南烛却是缓缓蹙眉。

    “小姑娘心地纯善,这很好。”

    笑过以后,钟老端正神色,说道:“我这腿是陈年旧伤了,一到冬天,便十分折磨人。好在牛鼻子有心,每回上玉虚峰拿酒,都会顺些药下来,我吃了许多,慢慢的,倒不似从前那般痛了。”

    牛鼻子,应是说的青垣了。

    我寻思半刻,道:“他以前上玉虚峰,全是去‘拿’酒喝的么?”

    钟老摆摆手,答道:“他可不是酒鬼。只不过身体不好,要靠玉虚峰的酒,加上赤狐血,白龙雪参一起熬了治病,后面两样是我替他寻摸来的,大家在这大雪山里彼此帮衬,才更容易活下去。”

    我想起昨夜掌伤发作时,青垣说过的一些话,莫非他也曾被林欲静的寒掌打伤?

    难怪即使是同门师兄弟,他也那般憎恨怨毒。

    耳边钟老还在絮说:“这人呢,其实他很别扭,嘴上骂着,怨着,可心里呢,又千般万般的记挂着。”

    “他曾经说起,在玉虚峰上有个小姑娘,小他十岁,却自小就和他最亲近,爱同他说话,陪他胡闹,大了以后,有天说想绣一身好嫁衣,绣好了就嫁他,他这个缺心眼儿的,一开始竟没当真,作笑话听。”

    “后来呢?”

    他朝南烛看了一眼,叹口气,续道:“到后来,他跟那里的人生了误会,闹翻了,待不下去,想带姑娘一起下山,姑娘没答应,说同宗同门,已是半个亲人,吵架没啥好处,还劝他自己可先与人认错,再计较别的道理。这牛鼻子本就没心眼,气性更大,气头一上来,就跑到了我这儿,倒把人家姑娘一个人丢在山上。又后来,他觉得这么做不妥,于是趁夜偷摸回去,第二天回来,我问他有没有找那小姑娘,他说找到了,只是没敢相见。”

    “我又问他,平时你骂天骂地,临到头怎就失了胆。他说,夜深的时候,他躲在姑娘窗外,眼瞧着她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真的在绣一件红嫁衣,一边绣一边掉泪,他那会儿觉得,自己确实没脸再见她了。”

    南烛听罢,低眉抚整一会儿衣袖,俄而眸光渐凝:“那个姑娘,或许自己也从未试过那嫁衣,她等得太久,合不合身,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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