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严府。

    天不暖和,料峭中,寒意浮在枝头上,从早到晚,越来越多,越积越厚,隐隐的,如霜雪,弥漫一白,清冷中夹杂着纤丽明净。

    当夕阳西下,大大小小的晕轮在地上乱坠之时,有个少年从外面进来,他眉眼纤细,像用画笔画上去一样,非常精致,此刻脚下木屐长长的屐齿踩在青石小路上,铿锵之音激荡于四下,却很有一种锐利之色。

    再前面,是湖心岛的六角亭,窗已半开,澄明满地,严婉儿无趣地打着毛衣。她听到木屐声,感觉被打扰,黛眉皱了皱,抬起头,见是顾飞,刚要开口斥责,眸光却落在对方的额头上,就是一怔。

    因为和以往相比,顾飞面孔上浮现出一层晶莹玉色,在头面上流转不定,双目更是亮如星辰。

    少女怔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鹅黄色的长裙落在膝前,镂纹层叠,她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开口道,“这是凝元显意!”

    “顾飞,你凝元成功了?”

    “哈哈,”

    顾飞笑着进入湖心亭,他背负法剑,人在光中,神采飞扬,用故意装出来的平静道,“只是筑元,婉儿你不要大惊小怪。”

    “哼,”

    穿鹅黄裙的垂髻少女听了,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眼前这个能装的家伙。

    有句话讲,要入道,必先筑元灵,开仙脉,蜕凡躯,种玄根。

    这是说的修炼之辈在修炼途中所面对的第一个门槛开脉。只有打通仙脉,洗去一身尘垢,才能够修炼传说中仙法仙诀,脱离凡人层次。

    而要开脉,前面就是入门和筑元。

    筑元,真的太重要了!

    湖心亭里最里面端坐在云榻上闭目养神的严本初听到声响,睁开眼,背后屏风展开,向上半举,缀着明珠、玉石、玛瑙、翡翠,宝色明彩,照耀身上七彩斑斓,他手扶玉如意,看向正和亭中其他人炫耀的顾飞,声音温和,道,“顾兄弟能够筑元成功,可喜可贺啊。”

    顾飞和其他人嘻嘻哈哈,但此时听到严本初的话,却笑容一敛,整理衣冠,向案后的青年人行礼,大声道,“三哥,要不是你送来的筑元修炼笔记,小弟我也不能如此顺利筑元成功。”

    严本初摇摇头,不愿居功,“以顾兄弟资质,即使没有愚兄的修炼笔记,也只是迟几天凝元成功。”

    顾飞自家人明白自家的事儿,连忙道,“说起资质,小弟怎么比得上三哥,小弟才刚刚凝元,三哥你已经修炼出元真之力,只需再花费时日增进元真,巩固境界,以后便能进而开脉登关啊。”

    他是真的羡慕,修士一旦踏入踏入筑元阶段的元成入真,体内一身内气已经尽数转变成了元真之气,一身气力是之前三倍之多,双臂有三千斤之力,两眼上能观天星,下可窥幽潭,与凡人之躯已是越行越远。

    如果以后真能够再寻到一个玉液华池,就有可能开脉破关,正式褪去凡人之躯,成功踏上大道天门。

    “开脉。”

    严本初听了,眸光变得幽深,他虽然对自己资质有信心,但关系到开脉之事,还是没有底儿。

    开脉是仙凡之隔的一关,不但需要开脉道书,更重要的是必须得有玉液华池。没有玉液华池,就是在筑元一关积累再雄厚,也无法蜕凡躯,叩大道之门!

    只是玉液华池,实在太过珍贵又稀少,即使明玉严家不凡,是严家这个在北辰派都很有势力的大家族的一支,但要说给自己寻一个玉液华池也很困难。

    “不过,”

    严本初想到这个,垂下眼睑,挡住眸中异彩。最近自家父亲,也就是明玉严家家主,不经意露出的话语,似乎有了转机,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其实三哥被耽误了。”

    这个时候,坐在窗前的严婉儿用手一扶云鬓,光洁如玉的额头贴着玉坠,似月牙弯弯,小巧精致,插口说话,声音有一种愤愤不平,道,“如果二伯不胳膊肘往外拐,把放在那个不成器的陈姓小子身上的时间精力资源都放到三哥身上,三哥早就要准备开脉了。”

    “小六!”

    严本初原本想着心事,现在陡然听到严婉儿的话,目光如电,照了下去,呵斥道,“你二伯如何行事,还用你指手画脚?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就是嘛,”

    严婉儿被自家兄长呵斥了一句,不由得往后缩了缩,不过她向来被家里宠,有三分娇憨,还是嘟囔道,“家主二伯对那陈姓小子简直比亲儿子都亲,可他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到现在还卡在筑元一关呢。”

    “你啊你,”

    见少女如此,严本初也只能摇摇头,严婉儿看陈玄不顺眼,原因很简单,她堂堂一个严家嫡女,在日常分配资源时候,还比不上陈玄一个外姓人。由于这个事儿,严婉儿怨气颇重。明里暗里,没少和陈玄冲突。

    提到陈玄这个外姓人,湖心亭里的人都有话:

    “二伯对那小子太好了。”

    “好的出奇。”

    “不知道为什么。”

    “有人说是私生子……”

    ……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

    严本初见亭中的少男少女越说越过分,不得不站起来,打断众人的话,就算他们说的听上去有道理,但此事是自家父亲的决断,容不得小儿辈多言。

    他是明玉严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向来有威望,此时拉下脸来说话,亭中的少年人们也安静下来,只有严婉儿坐在窗前,用一只手捋着垂下来的青丝,小声嘀咕道,“三哥,可不只我们有意见,听说叔叔伯伯们都准备找个时间和二伯说道说道此事呢。”

    严本初眸光一凝,重新坐下,亭外嶙峋石色倒映进来,黛青凝碧,清寒如扇形展开,他皱了皱眉,拢在袖中的手攥紧,然后伸开,再攥紧。

    在以往,严本初心里也没少嘀咕,因为看上去自家父亲对陈玄好像真比自己这个最出息的儿子还好,不过他是个沉稳的人,从不在人前抱怨,就是暗中观察。很快的,严本初就有发现。陈玄虽是外人寄宿于严府,可身前左右并不缺人使唤,而且陈玄每日精读蚀文,用功很深。

    这个就更奇怪了!

    身为严府子弟,向来不学蚀文的,因为每个人时间精力有限,用来修炼都不够,在这个阶段精读蚀文,费力不讨好。再想一想自家父亲在对待陈玄的态度,事出反常者为妖啊。

    “陈玄啊,”

    严本初刚想说话,忽然听到雨声,他看向亭外,那是明玉严家凿地引水,堆石砌云,建的大湖,虽然比不上大梁城外三大湖之一的金平湖,可此湖上映浮水游廊,下观锦鲤吐珠,自有绮丽美好,由此可见明玉严家的权势。此时烟雨濛濛,挡住人的视线,正如严家的局势和自己的修炼路子,让人难以看清呢。

    离湖心亭不算远的又一个后院,陈玄坐在庭前,修炼完《一气经》后,呼吸若有若无,只觉神清目明,一阳来复,生机勃然,不由得睁开眼,眸中有光。

    此吐纳术作为天下多数玄门正宗最根本的入门之基,很有独到之处,只要入门后,不急不躁,持之以恒,打下的根基极其牢固。

    “只是,”

    陈玄垂下眼睑,《一气经》即使给自己打下牢固无比的根基,可终究只是最粗浅的心法,没有上乘法门引渡,借以凝元,再好的根基也不能发芽结果。

    “上乘功法。”

    陈玄自袖中取出一册道书,翻开后,是和寻常文字完全不同的蚀文所写,他看了一会,掩上道书,叹息一声。

    在此世界中,几乎所有道家书籍都用蚀文所写,蚀文是修道根本所在。而且每个蚀文一字千意,成句后理解起来更犹如天书一般,要想读懂,不单要靠禀赋悟性,还要用竹筹来筹卜推演,理出大致头绪,仔细体悟后才有所得。

    正因为这个,修炼门槛委实不低。

    按照常理来讲,这样的道书会有长辈赐下解读注释,但不知缘何,陈玄没有从长辈手中得到道书的解读注释,只能自己学习蚀文,然后推演,解读此筑元法诀。实际上,由于两世为人,经历匪夷所思,陈玄在蚀文上天赋不低,他现在头疼的是,自己推演解读出的筑元法诀《玄纲真解》太过上乘,自己修炼资质居然达不到此筑元法诀修炼的门槛。

    是的,就是这么离谱!

    有的人是苦于手中没有筑元法诀,从而无法筑元,只能在入门上徘徊,而陈玄则因为手中的筑元法诀《玄纲真解》太过上乘,自己资质不够,无法修炼。身在宝山而不得不空手归的痛苦啊,真的着急。

    筑元不成,谈何开脉?

    没有开脉,如何真正入道?

    陈玄刚开始是想寻一本对资质要求低的法诀来筑元的,不过在此事上,严家家主的态度很坚决,陈玄只能够用这本《玄纲真解》来凝元!没有办法,陈玄也只能够自己下功夫。

    “看来只能再等一等了。”

    陈玄压下杂念,不急不躁,要换个其他人,资质不够无法修炼上乘筑元法诀,恐怕都要绝望了,毕竟修士自己资质天定,很难改变。可他有底牌,事情还有转机。

    “下雨了啊。”

    陈玄同样听到雨声,看向外面。雨下的不大,淅淅沥沥的,像花针,像丝线。连绵不断的雨线打在庭院的叶子上,发出清脆的敲打声,更多地落到小池里,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向四面八方去,正好碰到调皮的鱼儿,换来小东西一个干脆的甩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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