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第五身上的究竟是天生女人香,还是胭脂水粉香,”第八嬉皮笑脸,“总之她身上就是飘着香!问她这香怎么来的,路过的第六听见了还跟我生气。黑太医你呢?我站得离你那么近,好像甚么也没有闻见。”
白雪梅蹙了眉头,答:“我不是黑太医,我是太医院新进医官,姓白,名雪梅,师——”
“哦,知道了!知道了!”第八打断她,“你的口头禅又长又绕口!”
白雪梅很坚持将最后几字讲完:“师从孟太医。”
第八道:“你还没回我的问题呢,你怎的没有女人香?”
然而白雪梅答非所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八岁了。”
“对,我还有半年就满十八岁了。”
第八答:“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绝对不会忘记生辰的,在腊月初三,最适合吃腊肉的时候,不过我从来没吃过。”
“嗯,腊月初三。”白雪梅重复了遍。
“对了,这位白医官,你也知晓么,听说人死了以后,要下阴曹地府。届时,阴差会问你名字与生辰,方才知晓你生前是谁,做过何事。再翻生死簿一瞧,哦,你不必下阿鼻地狱,可以去投胎了,沿这条道走,你会遇见一个老太婆在煮汤。”
“应该是孟婆罢,她在煮孟婆汤——”说着,白雪梅猛然发觉自己被他带偏了,“不对,不对,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这事。”
“那是甚么事?”
第八啃了大口苹果,那果肉透出大片大片的锈红色,像被咬伤出了好多血。
白雪梅认真道:“我们方才讲到你十八岁了。”
第八点头:“对,还有半年就满十八岁了。”
“十八岁,那便已经是大人了,”白雪梅道,“有许多话就再不能随便道出口的。”
“甚么话?”
“譬如你方才说的女人香的话。我知晓你并非故意为之,因而没有生气,倘若换成旁的正经人家的女子,要骂你轻浮、无礼的。”
“哦,”第八似懂非懂的模样,“你是女人,肯定比男人更懂女人的心思,我听你的,下回不说了。”
“那就好。”
白雪梅微笑,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送的那颗红苹果,打了蜡般的触感,在手心丰满着。
高悬于头顶的太阳烈些了,将头发与衣物晒得滚烫。她未戴官帽,逆着光站得挺拔,第八看见她的轮廓、碎发被阳光染成透明的金黄,脸上却铺了层黑灰阴影,像话本子里写那些个将死之人“面上隐隐散发黑气”那样。
第八问她道:“你等下要去哪里。”
“去寻刘公公。”白雪梅答,“太子妃娘娘原先养的那只西洋金毛犬,现下暂且由刘公公照顾。这狗自从离了太子妃娘娘,镇日都悒悒不乐,刘公公叫我去开导它。”
第八听了,很讶异道:“你还懂得说狗语?”
白雪梅摇了摇头:“我只懂如何说人话……可是刘公公以为我懂。我实在不大想去。”
“哦,”第八笑道,“难道太医院没有懂的人么,请他们代替你去。”
“倒是有懂得医狗的,”白雪梅轻叹了口气,“一位在两年前因守丁忧,离开京城,南下去了珠子县;另一位与我有龃龉,肯定不愿来,我便未问他;还有一人不必守丁忧,也不与我有龃龉,然而昨日去了狗坊,至今未归。”
“我说的是‘龃龉’,”白雪梅解释道,“意思是我与他有矛盾。”
这时,有宫人满头大汗,步履匆匆地走来,脚步还未停下,便喘着粗气对他们道:
“白医官!白医官!刘公公吩咐小的来传话,刘公公他说、说您不必来了!——哎呀,哪位是白医官?”
白雪梅朗声答道:“我是。”
第八好奇,问那宫人道:“为何不用来了,那狗自己跟自己说话,医好了自己的心病?”
“唉,因为狗刚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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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愿见他啜起茶来,却不作回应,心里登时有些尴尬,咬了几下筷子,换个问法再问了遍:“殿下,皇后娘娘现下怀了龙嗣,将将月余,还正是需要静养安胎的时候。倘若臣妾明日或后日去请安,会不会打扰到娘娘?”
李纹伸手,将那根筷子从她嘴中夺走:“怎的咬筷子,三岁孩童似的,下回不许了。”
尽管他很不想见到兴庆帝与袁皇后,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得做的,遂答她的问道:“后日罢,孤陪你一同去立政殿,给皇后请安。”
林心愿心情莫名沉重,乖乖地应了声。
二人正说话着,屋外传来宫人求见的声音。那刘公公面如土色,甫一入殿内来,便跪在他们跟前,颤道安王送的那只狗死了。
林心愿听完他的话,一时间无语凝噎。李纹见状,在她手背上轻拍了拍以作安抚,问刘公公:
“如何死的,发生了甚么?”
刘公公跪在地上,惶恐道:
“那狗镇日郁郁寡欢,不怎么吃东西,奴才实在担忧,今日便让人去太医院唤白医官来瞧瞧,好开导它一番。
“白医官还未赶到,奴才如往常那般给它喂吃食,喂的是青菜汁拌猪肉碎。不想一刻钟后,它竟呕吐起来,接着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很快不动了……”
林心愿兀自沉默着,眼眶微泛红。
李纹看了她眼,又对刘公公道:“孤听起来,它像是误食了甚么有毒的东西。”
刘公公大惊:“奴才喂的确确实实是青菜汁拌猪肉碎,先前也喂过几次,它虽然吃得不多,但都安然无恙!奴才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忠心耿耿,怎敢行大逆不道之事!”
李纹叹息:“孤未在怀疑你。”
“奴才多谢殿下,殿下心若圣人之心!”刘公公拜谢。
“殿下,”林心愿终于冷静许多,用衣袖抹了抹眼角,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有人故意下毒,要害它。”
刘公公愤愤道:“这狗是太子妃娘娘顶喜爱的,其心可诛!”
李纹沉吟了片刻:“去将那个名青竹的丫鬟唤来。”
林心愿诧异:“殿下莫非在怀疑青竹?”
“倒也不是,只不过孤有些话想问她。”说完,李纹又对刘公公补充,“麻烦刘公公再将白医官请来,当场验个尸罢。”
于是刘公公连声称诺,退下去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