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从迎宾宴上回到坤泽宫时,内殿里已燃上了安神香,床褥皆被熏得香软温暖。众女官宫娥上前伺候着卸妆沐浴,换上了香雪缎儿的寝衣,又搀扶着太后就寝躺下,方才慢慢悄无声息地退下。

    只留月姑一人,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之上,揉捏着王太后头上的穴位。

    王太后闭目躺在床上,先是舒服地哼了一声,随后又想起宴上种种难堪,不由得咬牙道:“那戎狄皇子着实可恶,宴会之上却让他将了大齐一军!若不是我机警,用话糊弄过去,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月姑听闻忙柔声劝道:“太后何必和那蛮人一般见识,不过是个粗野莽夫,哪值得太后为他去费心思,可别再气坏了凤体。不过……”说着月姑不由的踌躇了一下。

    “说。”太后重又舒服地闭上眼睛。

    “是。奴婢只是不明白,那戎狄皇子愿意嚼舌头就让他嚼好了,太后何苦还要哄着他来,平白地受了一场委屈。”

    “你懂什么,”王太后轻斥道,语气中却并没有什怒气,“两国邦交的事儿哪能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况且,当年戎狄可汗确实吃了我们一个大亏……”

    “您是说辽东之役?”

    王太后闭目不语,月姑不敢再问,只低着头,小心仔细地按摩着穴位。

    又过了半晌,王太后开口道:“不过,这倒也给我提了个醒。我还确实应该好好‘照应’一下那丫头。这样以后即使戎狄真的要乱嚼什么舌头,也无人会信,无人可信……”

    “娘娘是说,还要赏赐太/安郡主?”

    “赏赐?那算什么?身外之物罢了……我自会让她妥妥当当的有份好归宿……”

    “娘娘,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月姑犹豫道。

    “你何时说话也变得这般吞吞吐吐的了?当年那个爽利的月儿哪去了?”王太后虽嘴上不耐烦地嗔怪着,但亲近之意却自显其中。

    月姑听后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月儿呢,奴婢老了,现在都有一群小丫头跟在我后面叫嬷嬷了。”

    “下次再有人叫你嬷嬷,你就掌她们的嘴,让她们叫你姐姐才是。”说着王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乐了起来。

    月姑低头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继续说道:“奴婢刚刚想说的是,之前栖霞山的事闹得沸满盈天,现在宫外隐隐在传,当年先帝赐婚之事……”

    “大胆!”月姑话音未落,王太后便厉声斥道。月姑忙停下手中动作,敛气收声,垂首跪于一旁。

    “我不是冲你,你继续。”王太后平息片刻,重又和颜悦色起来。月姑忙又轻轻按摩起来。

    “我是说外面那起子人云亦云的蠢人,知道几件皇家辛秘?就敢传这样的谣言……哼,这也怪那太/安太能生事!和她母亲当年简直是一模一样。你说,当年好好的下了圣旨,却非要密而不宣……”说着王太后不禁冷笑两声,“还不是怕我儿是个短命的?怕冒然定下再耽误了她那宝贝女儿的前程。真真是欺人太甚!结果呢?我儿长命百岁,她自己倒才是命短运消。”

    月姑恭谨地垂目跪坐,手下动作力度未变。

    “这样跋扈的母亲能养出什么淑女闺秀来?你看,果然!多亏定了我娘家绮然。太/安那野丫头也配母仪天下?!”

    月姑斟酌地开口道:“奴婢是怕,这太/安郡主会不会再拿出当年的赐婚圣旨……那可就对娘娘大大的不利了……”

    “不会,”王太后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我当年仔细问过太/安,那时她不过七岁,一脸懵懂,全然不知圣旨之事。后来又派了人手到她身边去查,像过筛子似的过了这几年,连个圣旨的边角都没看见。

    “我猜那圣旨定是随镇国丢在了当年辽东之役的战场上了。兵荒马乱的,必然已经被毁。嗯,定是这样!以镇国的性子,好东西她皆要随身带着的。否则,这么多年了,那小丫头为何从来只字不提?本来她是有很多机会拿出圣旨借此翻盘的。却偏偏只是前几日被逼急了请出龙吟剑来,饶是如此也未见她拿出圣旨。”

    “这太/安郡主这样能闹腾,太后不得不防呀。可别再出了什么纰漏,给陛下和王大小姐的大婚添堵。”

    “不怕,”说着王太后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一个小丫头嘛,翻不出什么大浪。过两日把她接到宫中来,我再好好敲打几句……”

    “能得娘娘指点,是太/安郡主的福气。”

    “哼,”王太后于半梦半醒中冷笑一声,“我可得好好规划规划,她有了好的归宿自然也就消停了。那些想借她生事的人也……自然不能……无事生非……”王太后说着说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月姑俯身轻柔地替太后掖了掖被角,然后缓缓起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见无甚不妥,便灭了火烛,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殿。

    ……

    驿馆内,贺亲使的上房中,萧复拓已足足笑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一旁的田策颇为无奈,连连劝道:“皇子轻些,小心隔墙有耳。”

    “……先生,你没看到,当时满殿之上人人都和那捏了脖子的鹌鹑一般,个个都缩脖藏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还有那大齐的太后,脸都绿了,配上她那一身的珠翠真是‘交相辉映’。哈哈哈哈哈……,还有还有,那小皇帝,跟个傻子似的,坐在御座上瞠目结舌,完全不知状况,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皮囊,长得跟个小娘们儿似的……哈哈哈哈哈……”

    说着萧复拓又忍不住了,俯身拍着桌子大笑不止。

    “皇子收敛些吧,这毕竟是在大齐的驿馆中。”田策满心无奈,可想想刚刚萧复拓的话,也忍不住噗嗤一乐。

    “你看,你看,你也乐了不是。你当时是不在那儿,你要是也在那宴会之上,我敢保证,你定会比我此时还疯癫。”

    好嘛,这位还知道自己此时状若疯癫呀。田策心里偷偷腹诽着。

    “先生,你不知道,”萧复拓好不容易止住了大笑,笑意却还挂在脸上,“当时我一提太/安郡主,就好似踩了这群人的尾巴一样,一个个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那王太后更是语无伦次,最后连‘不知者不怪’这样狗屁不通的理由都说出来了。还是他们的次辅大人出来打了个圆场,说什么‘太后素来疼爱郡主’。这帮人才像又活过来似的,一个个竟又开始极尽奉承起来,什么太后慈爱,皇上仁慈……狗屁!虚伪至极!这帮大齐的文官武将都是些阿谀奉承虚伪浮夸之辈!我戎狄当年竟然败在这群乌糟之人的手中?真真是奇耻大辱!”萧复拓说到最后,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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